在马车罩子撂下,马车刚起驾那一刻,她分明看到父亲陈相近忽然激动地跳了出来,张开双臂直挡在马车前边,不准马车离去。
这陈相近性子古怪执拗,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说,只板着一张脸,脸上面无表情,两眼发直地死死盯着那驾车的车夫,好似只要他敢起驾,就要跟他拼命似地。
坐在车夫旁边的那长工拿着马鞭指着他骂道:“还不快些起开,老子的鞭子可不长眼,再这般不长眼的挡着,仔细你的皮肉···”
却见这陈相近好似没听见似地,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那张婆子深怕那人动怒伤了自个儿子,急急的上前欲把陈相近拉回来,岂料这陈相近自小林子里做活,身体壮实如牛,任凭张婆子怎样拉扯,根本动不得他分毫。只见他抿紧双唇,死死地盯着马车的车罩子,嘴里不停地重复道:“出来···出来···”
春生坐在马车里听了忽然眼圈一红。
周围人见了都有些于心不忍,那长工青筋暴跳,扬起手中的马鞭作势要抽打过去,却听到一声“且慢”,便见一大肚便便地妇人上前,走到那陈相近一侧。
林氏伸出双手轻轻地握住那陈相近的,来到他面前看着他,却见那陈相近固执把头偏在一侧不去看她,林氏拉扯他,他不动,林氏继续拉扯,他仍然不动,林氏继续,他眼眶一红,有些委屈。
马车终是起驾了,那陈相近追赶着马车一直跑到村口,直到那车子远远地消失了,他还一直追一直追着。春生看到那个身影慢慢地化为一个小点,直至消失不见了,这才慢慢地放下捂住嘴巴的手,放下了车帘子。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对于春生而已,生之苦,人多不复记忆,且不必说。老是缓慢而模糊地,唯有祖母张氏渐渐年迈,却暂时并未让她有痛苦的经历。病是时常相伴左右的经历,小到发烧体热,大到伤筋动骨,却是以一种微不可察的方式,常常让人得以忽略。至于这死,祖父过世时她还小,尚且不知其意。却是这爱别离,仿佛是春生长这么多以来,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的痛苦。
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亲如父子,近如夫妇,亦难得终身相守,世事无常,这离别之苦,世人皆是无可避免的。
马车里一共坐了七八个丫头,原先里边有三个,后接了春生及那贺瑶瑶后,又拐到别处接了三个。这大门大户注重规矩,那小厮丫头早早便分开了来。
几个女孩子皆是花一样的相貌,或面目清秀,或仪态稳重,或可爱伶俐,或温和贤惠,也有那娇娇弱弱,妖娆动人的,总之皆是个好的。
坐在斜对面有个瘦小丫头,瞧着约莫九,十岁样子,穿着件浅黄色长衫,外头还罩着件半旧菊纹褂子,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瞧着甚是伶俐可人。许是瞧着马车里唯有春生与她年纪相仿,想招呼她说话,却又见春生性子冷淡,一时不敢开口,便一直用那双大眼睛偷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