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屏风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张相对放着的,松木制的小凳,凳面上,还蒙了一层干净的粗绢。
棠音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架断了胎骨的屏风改制的,一双杏眼立时就亮了起来:“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李容徽有些赧然地轻轻点头,小声道:“你每次来,殿内都没有坐的地方,总不能一直委屈你坐在屏风上……”他说着冷玉似的面孔上泛出一丝绯色,似是愧疚至极:“只是我的手艺不大好,做出来的凳子,还没有你下马车时用的木凳好看。实在是……太粗陋了。”
眼见着,李容徽的眼尾都快红透了,恨不得将凳子藏到自己身后不让她瞧见。棠音忙理了理裙裾,在离自己近的一张木凳子上坐下了,将食盒放在自己的膝上,仰头望向他,温声开口:“这凳子宽大又稳当,并不比那些装饰繁复的椅子要差。”
她怕李容徽不信,便又小声开口:“有一回,我去昭华殿里的时候,某位巡抚正好进贡了两张椅子来——那可是我见过最华贵的椅子了。制作椅子的每一根木料都是以神工掏空里层,又在其中精心灌注异域香料,力求通体生香。而木料外侧,则嵌满了拇指大的红宝石,并以鎏金装饰。彼时还是冬日,昭华畏寒,于是又吩咐人在椅面上铺了一层昂贵的兽皮。”
她说着顿了一顿,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可是我们刚一坐在椅子上,那镂空的木料便承受不住,一下子便垮了下来,把我和昭华一齐摔在了地上。还好地面上也铺了厚厚的波斯毯子,这才没伤着哪。不然这事情传出去,岂不是要成为满宫的笑柄。”
“那之后,我都觉得,凳子只要足够结实,便是一张好凳子。”她说着,对李容徽轻眨了眨杏眼,又笑:“这桩丢人的事,你可不能告诉旁人。”
李容徽听得出,她是在安慰自己,但也不说破,只乖顺点头道:“我不说出去。”
棠音弯着眼睛‘嗯’了一声,又伸手将搁在自己膝盖上的食盒打开:“我自家里带了些点心来,都是素日里我最爱吃的那些。”
她说着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取了出来,是一碟子玫瑰山药糕,一盘茯苓薄荷饼,还有一大碗熬煮得清香软糯的桂花粥。
因着殿内没有小几,她便将点心放在了食盒盖子上,又将食盒盖子搁在两人中间,杏眼微弯,眸光清亮:“你快尝尝。”
李容徽遂也在木凳上坐下,取过筷子,夹起一块茯苓薄荷饼。
饼面薄脆如纸,色泽雪白,夹心则是以上好的糯米磨成粉,配以蜜浆、果仁与新摘的桂花制成,里头别出心裁的加了一点薄荷,入口清新,不显得甜腻。
这确实是棠音最爱吃的点心,前世她也曾给他带过几回。
那时他并不爱用,觉得这茯苓饼即便是加了薄荷,也还是过甜了一些。
而他,并不嗜甜。
如今隔世尝来,却只觉得珍贵。
心绪微澜,李容徽咽下了口中香甜的茯苓饼,缓缓抬目看向一旁的棠音。
身姿娇小的少女正坐在他新打的木凳上,也不动筷,只托腮望着他。
殿外的光线自窗楣上新换的竹篾纸中透入,歪歪斜斜地落在她瓷白的小脸上,是深秋里少有的温暖而明媚的浅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