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当即坐直身体,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当然。”
陈仅目视前方,缓慢地说:“我的父母,在我八岁那年去世。两个人都是坠楼身亡,在我的面前。”
梁辰瞳孔微颤,呼吸也陡然滞涩。
“那时候我刚念小学,爸妈为了供我念书,为了给家里盖瓦房,双双出去打工,过年都没回家。奶奶说我说梦话都在喊爸爸妈妈,知道我想念他们,拿出那年卖玉米的收成,拜托邻居叔叔带我去城里见他们。”
那天,陈仅特地穿上了一身新衣服,天没亮就起床,走了十几里山路到镇上搭公共汽车。
第一次坐汽车他就晕车了,早饭都吐了个干净。初次踏上城市的土地,亲眼目睹整齐宽敞的马路,来往不息的小汽车,连路上走着的人们比隔壁家电视里的那些人还要时髦,让陈仅感到格格不入,更有一种误闯入另一个世界的新奇。
他稀里糊涂地被叔叔牵着手走,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那么轻盈。
直到看见前方一座正在施工的建筑,叔叔指着马路对面足有十几层高的混凝土楼给陈仅看:“你爸妈就在那里。”
彼时的小陈仅兴奋极了,来时路上的疲累被他尽数抛到脑后,在叔叔“过马路慢一点”的提示下,尽可能快地往那栋建筑跑去。
他攒了一肚子话要对爸爸妈妈说——上学期我考了全班第一,三好学生的奖状贴在家里的墙上;今年我长个子了,可以帮奶奶一起掰玉米,还和奶奶一起把吃不完的玉米拉到集市上去卖掉;班上的小朋友都开始学骑自行车了,我也想学,等以后村里修路,就可以骑车上学,骑车到镇上搭车来城里找你们……
还有许多想说的事情,陈仅想一件一件慢慢地说给他们听。他的父母没读过什么书,但都是温柔的人,一定会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耐心地听他说下去。
可是,正当陈仅穿过马路,走到工地门口时,两道黑影自眼前划过,紧接着是一前一后两声巨响。
很快有人高声呼喊“跳楼啦,有人跳楼啦”,陈仅被吓得钉在原地,又在不安情绪的驱使下忍不住往前走。
带他来的叔叔已经先一步上前去打探过情况,回来的时候脚步虚浮,似要晕过去。他话都说不清楚,只叫陈仅别过去。
后来有个工友过来,得知陈仅的身份,叹一口气说:“跳楼是你爹妈,他们已经死透了,救不回来了。”
很久之后,陈仅才知道父母轻生的原因——和父亲住同宿舍的某位工友发现藏在枕下的钱不见了,问过身边的几个人之后一口咬定是陈父偷的,陈父不认,那工友就到处散播谣言,说他手脚不干净到处偷东西,还真有几个工友跳出来说自己东西丢了,说不定也是陈父偷的。
谣言的蔓延速度之快堪比瘟疫,哪怕从头至尾都是口口相传,根本没有人能拿出切实的证据,“小偷”的帽子已经被扣在陈父的脑袋上,摘都摘不下来——他辩解,说要报警,工友说他贼喊捉贼,小题大做;他沉默,不吭声,工友又骂他心里有鬼,做贼心虚。
不管他是不是小偷,在别人说他是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了。
也不是没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上半年的工资还没结,陈父和陈母两人一合计,决定咬咬牙坚持到年底,把钱拿到手就走。
然而那一天,陈父在干活的时候,受到两名工友的言语挑衅,气不过吵了起来。具体吵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不过仅凭猜测,都能知道必然难听至极。说不定是让陈父把“偷”走的东西还回来,也可能是逼他自证清白。
能把平时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父亲逼上绝路的,只有对他的清白和尊严反复的侮辱和鞭挞。
那天陈母听见吵嚷声上去劝架,没想亲眼目睹丈夫在面前跳楼,一时受不住打击,被绝望冲昏了头,不管不顾地跟着跳了下去。
可惜剖腹取粉从来得不到好结局,那些工友的目的从来不是寻求真相,他们只是想释放攻击而已。
事情最终不了了之。虽然发生在施工场合,但是陈仅父母是自己轻生,并非工作环境造成的安全问题,没有证据也无法告那几名工友唆使他人自残,最后施工方勉强支付了未结的工资,又付了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