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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利欲驱人万火牛(1 / 2)

又一天,车宝山趁叶斐去上课,登门将东英的若干材料交给Anthony。

其实这几天,他也一直在想,叶斐与耀扬这事如何破局。弄死耀扬,不是难事,但若因此伤了Fale家的和睦,实非众人所愿。最好的办法,便是能让他俩自己分手,但又怕这中间耀扬将江湖事牵连到叶斐……除非能让耀扬主动将叶斐划出江湖,但如何做到呢?车宝山绞尽脑汁,也无头绪。

“东英在香港地是首屈一指的大帮派,方方面面的情况也比较复杂。我不知道您具体想了解什么,只弄了些浅表的,也不知有没有用,实在是抱歉。”

“这也要抱歉?你这孩子又这样客气。是我麻烦你了才真。”Anthony说着指了指后面的冰箱,“我给你做了千层面,已经装好了,等下你带走。”

车宝山闻言,略微垂首笑笑,竟有几分腼腆的样子:自己喜欢吃的这种千层面,每每相见Anthony都会单做一份留给自己。虽说异姓异族,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在Fale一家人身上,车宝山才体会过那么一丝丝仿佛家庭的暖意——他幼年时,与母亲车婉莹一起被蒋天养带去叁藩。车婉莹轻浮凉薄,对他颇为漠视;惟有蒋天养亦父亦兄,教养他长大。后来蒋天养被捕,引渡回港。那时车宝山还不满12岁,无亲无故、没有身份地黑在叁藩市唐人街,由蒋天养之前的手下接济了两年,受遍人情冷暖。之后偶然帮助了身陷险境的Fale兄妹,才变了际遇。

“这个东英帮,历史还挺悠久的呀。”只见Anthony烧了壶水,期间翻了翻材料,如是道。

不同于几十年前码头上兴起的潮汕帮派洪兴,东英的创始人、绰号大鼻林的林叁,是地地道道的广府人。九龙被割让的时候,便有了这个帮派。但论最辉煌,还是上任龙头骆正武的时代。

70年代的香港,实称得上修罗场。普通香港人政治上是二等公民,竞争序列甚至排在印度人之后。挨家挨户收保护费的是警察,比黑社会都恶。寻常百姓,夹缝生存,只得自寻生路办法,是以造就了所谓的“民间自治团体”遍地开花的时代。

时势造英雄,说的便是骆正武,拳脚以一当十,行事均真仁义。在他的操持下,东英成为当时香港地实力最强的帮派,一时风头无量。惟惟可惜的是,当时整个东英的繁荣,也只是维系在骆正武一人身上。帮里虽有四杰、五虎的提法,却没一个人能继他之后挑起大梁。莫论东英后继无人,骆正武自家人丁也不兴旺,膝下一儿一女,女儿是老来得,他过世时尚在襁褓之中;儿子骆丙润年长,却天生残疾,不仅是形貌欠佳,也习不得武,好在读书不错,骆正武对这儿子也是细心培养,并没有让他涉入黑道。也是由于这个原因,骆正武骤然病重之时,东英龙头如何继任便无比棘手。当时辅佐他、基本算是东英二把手的,是他的妾室水灵。水灵极有野心,但偌大一个东英帮,怎么也不是她能吞得下的;更何况也没有帮主逝世,小老婆继位的道理。是以,水灵扶持当时才刚大学毕业、在帮里没有任何根基的骆丙润上位,自己退居幕后、垂帘听政,成为东英幕后四八九。

水烧开后,Anthony拿出一套功夫茶具:“东英现在的这个龙头……他的年纪应该也不太大吧?有50岁了吗?”

“应该有了。”

“他有孩子么?也在他们的帮派里面吗?”

“骆驼没有孩子。听说是因为他生来残疾,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子嗣。”

“残疾?”Anthony颇感惊讶,“一帮之主,身体上有缺陷的话,还能坐稳位子这么多年,看来他是个很有手段能力的人了。”一边说着,已经斟好叁杯,向车宝山比了个请的手势。

车宝山见此,恭敬地先端起一杯,闻香轻啜,饮罢方再开口:“骆驼的能力手段倒是一般。其实东英过去这二十年,有个幕后话事人叫水灵,是骆驼的小妈。这个女人很厉害。听说直到骆驼叁十多岁,她才算放权。前几年洪兴跟东英有次大冲突,水灵出马把洪兴打得大败。不过,她去年也被人杀了。”

“喔,是这样……”Anthony闻言点点头,默了半晌,忽而叹了一句,“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无论是多么厉害的角色,做这一行,不知尽早退步抽身,难免是这个下场。”

车宝山闻言,明白Anthony这又是借机规劝自己。他心中领情,却无话可说,只得喏喏称是,又扯了些闲话,之后便要告辞了。

Anthony装好千层面给他,送他出门,再回来,不觉又是一声叹息。

这几个孩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Faye是自己把她惯坏了;Jason呢,这几年虽大有长进,但通过这次事便看得出,他还是嫩了些——直接干掉耀扬本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却打草惊蛇,还被Faye知道了,平白废了这步好棋。惟有这个车宝山,为人处世,极有分寸。前些年Faye喜欢他,他的处理便是无可指摘,如今又这样尽心尽力。说起来,虽没有血缘,但Anthony也是看着他从那样一个单薄的少年,长成如今这般钢筋铁骨的硬汉。都说吃过苦的人知好歹,这样懂事的好孩子,Anthony怎会不欣赏、不希望他好呢?可车宝山却偏偏要往江湖这吃人的恶臭沼泽里扎,劝不动,拉不回。Anthony也知道,他是为了恩义如此,便更加无奈了。

这无奈现在还无法可解,Don Fale唯有先解决能解决的了。

又是一个午夜,叶斐睡下后,这次去找耀扬的却是她的父亲了。

Anthony提前与耀扬约好了,还是在那家骆克道上的酒吧。耀扬几乎是好整以暇——看来他所有的疑惑,都可以解开了。

“你这里的视野可是真不错啊。”Anthony望向落地窗外繁华的骆克道,午夜也是灯火通明、人流攒动,“这样好的地段,你这酒吧的上座率可不高呀。”

耀扬这次特意准备了意大利产的葡萄酒:“整条骆克道,只有我这一间pub可以让客人听莫扎特。艺术与市井之徒难免格格不入,自然没什么人了。”

耀扬一直坚信市井与艺术泾渭分明,世俗与精英截然对立。底层出身的他,弹钢琴、品红酒、读哲学书,即便是抽的香烟也要与众不同。平素如此举止,孤芳自许的意味不能再明显了。

再者,黄金地段的夜场里放古典乐,不是行为艺术,就是不为挣钱只为洗钱了。Don Fale却并不点破,转移话题道:“我听Faye说,你会弹琴,还会作曲呢。”

“雕虫小技,聊以自娱。”话是谦虚,耀扬的神情里却是颇为自矜。

“我听说下个月苏富比要拍卖一架18世纪巴黎手工的羽管键琴,有没有兴趣到时候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