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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 匪我思存 5606 字 2021-11-29

听出他的倦意,她不由问:你睡了没有?

还没有。停了一会儿,他又叫了她一声:佳期。

她有点犯糊涂了:嗯?

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三个字,清清楚楚的从耳机中传出来,隔着话筒,佳期只觉得自己脸上在发烧。公用电话像一朵橙色的硕大蘑菇,每一瓣心事都是密密的褶,脆而软,有许多许多细小无法见到的孢子,轻轻碰触就会迸散在空气里,散发着一种愉悦而令人心慌的气息。那是幸福的味道,而夜风清凉,chuī拂着她滚烫的面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一下子就将电话挂断了。

过了不几秒钟,她又急急的拨回去。

他还是很静,又叫了她一声:佳期。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的,低到尘埃里去,却开出绚丽的花,仿佛一朵朵的焰火,绽开在心的夜幕上,大而灿烂,照亮整个身心,她说:我也是。

他在那端无声微笑,没有出声,她也知道。

挂断电话好久,她就站在那里。背后是夜色深沉的长街,每一盏车灯都仿佛流星,明亮的弧迹划过眼晴,小小的白色亮点,即使闭上眼睛也久久不会消失,就像永远刻印烙。

孟和平拿着手机,过了很久才放下来,搁到枕头旁边。

他听到母亲敲门的声音,沉默的装作睡着,但是母亲还是推门进来了,坐在他的chuáng边。

黑暗中母亲的脸庞的轮廓依旧很美,这么多年岁月几乎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叫他的名字:和平?

他不作声,并不是赌气,只是觉得难过。

她隔着被子,轻轻的拍了拍他,就像他还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孩子。她说:我们都是为了你好,这么多年,你不是跟西子一直挺好的吗?两个人都互相了解,咱们家跟阮家又一直关系不错。再不然,你那个同学李心悦也不错啊,她爸爸刚调到成都军区去当政委,她又跟你念同一间大学,也算是知根知底了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说jiāo往了一位女朋友,还说想带回来让我们见一见,你爸爸跟我都反对,那是因为我们不清楚她的底细。

孟和平苦笑:妈,你能不能不gān涉我的事qíng?她一个女孩子,能什么底细?你怎么就糙木皆兵呢?

我这不是gān涉你,那女孩子虽然念的是名牌大学,但现在地方上的那些大学有多乱啊,你就是不肯听妈的话,当初要是听妈的话去读军校,你能认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吗?

佳期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能把你迷得三迷五道的,就是乱七八糟的人。

孟和平气得掀被子坐了起来:妈,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脾气真和你爸爸一样,还没说上两句话呢,就脸红脖子粗了。

因为您不仅在侮rǔ佳期,而且也是在侮rǔ我!

孟和平,你怎么回事你?妈妈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种态度?我看女孩子就是来路不清白,不然能挑唆你和家里闹?我告诉你,这样有心机有手腕的女孩子,我见得多了,不就是因为咱们家条件好,她才这样费尽心机。她迷倒你容易,她要想进这个家门,我告诉你,比登天还难,这辈子也甭想!

孟和平反倒平静下来了:您都没有见过她,为什么就这样下了定论?如果她不是地方上的一个普通女孩子,而是爸爸那些战友的女儿,再不然,是军委哪个领导的女儿,您还会这样说吗?妈,你别以为人家都稀罕着咱们家,她爱的是我,不是咱们家。

你知道她爱你呢,还是爱你爸爸是副司令员呢?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孩子,你知道他们家是做什么?连她爸爸叫什么名字,她妈妈是谁你都不知道,你就敢说要带她回来给咱们过目,我告诉你,你爸爸跟我的态度都是坚决的,不行就是不行。你立刻跟她一刀两断,这种女孩子,一旦招惹上了就没完没了。弄不好就尾大不调,万一闹出什么笑话来,你让咱们在全军区丢人现眼啊?

孟和平放缓了声音问:妈,你当年是怎么认得爸爸的?

他妈妈稍稍愣了一下。

全军文艺汇演,对不对?当时你独唱《二月里来》,一直到现在,爸爸还说,当年你站在舞台上,胸前垂着又黑又长的大辫子,一双大眼睛脉脉的,眼睛里就像头有水在流动,唱这首曲子不知有多动人。

她有短暂的静默,仿佛重新回到那座灯火辉煌的舞台,那样多的灯,she灯、聚光灯、彩灯打在身上,使人浑身微微发热。而她站在一切光线的中央,仿佛站在整个世界的中央。整座礼堂坐满了人,整齐划一,连军帽对出来的线都是笔直笔直。前排都是首长们,密密麻麻的人头看得她眼晕。那时她还年轻得不可思议,临上台前连说话都在微微发抖,带队的团长不停的安慰她:不要紧张,不要紧张,首长们其实都很亲切。

而她上台后,灯光迎面一照,两眼望出去反正什么都看不清楚,竟就那样镇定下来,仿佛对着空无一人的练习厅,从容不迫。

二月里来好chūn光,家家户户种田忙,指望着今年的收成好,多打些五谷jiāo公粮

那样优美的旋律,用清甜响亮的嗓子唱出来,她就此一曲成名。连军委首长们都知道了她,那个唱《二月里来》的甜嗓子小姑娘。

后来文工团的领导出面,将孟渡江介绍给她,团里其它女孩子似乎羡慕得不得了,因为是赫赫有名的孟帅的小儿子。打了恋爱报告她还是糊里糊涂的,两个人到树林里散步,也总是一前一后,按照当时谈恋爱的标准距离,隔着不近不远总是半米。孟渡江给她写信,也总是中规中矩的称呼她:肖云同志,大多数是谈思想谈学习,偶尔也写一写生活上的琐事。

本来文工团的钢琴伴奏尤鸣远与她关系一直很好,他对她的心思她明白,她对他的心思,他亦明白,却还没有说破。两个人只差了那么一步,如果组织上出面的时候,她能鼓起勇气,说一个不字,也许整个人生就会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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