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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无灯磷自照,断魂伴月添作酒。凄凄一树白杨下,埋尽金谷万斛愁......”

一色的钟王小楷,笔意笔神绝非一介屠夫之女可以仿就。叶观澜不禁暗叹一声,道:“看来王妃背后之人为了栽培您,这些年也算煞费苦心。”

朱苡柔笔锋凝滞,笔头洇出一小滩墨点,染脏了纸面。她搁笔,不假思索抓起纸笺揉成团,扔到地上。她将臂枕在案沿看向叶观澜,眼神里是未经矫饰的恼怒,尽管冒犯,但难得真实。

叶观澜并不计较,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说:“词虽好,只是太过阴惨,李贺诗风,不是什么添福增寿的好话。王妃怀着身孕,不宜作此伤感之语。”

朱苡柔眉间蕴着冷意:“我一介妇人,刚失了夫君,又被你们怀着身孕囚禁于此,公子希望妾身能说出怎样的好话?”

叶观澜掀眸看她:“今时处境,岂非王妃求仁得仁。在下愚见,您逼死汉王以求自保,事后又写诗凭吊做出这凄凉张致,属实有些得陇望蜀无病呻吟了。”

公子话语平静,几无起伏,却一字一句都在往朱苡柔心头扎刀子。她眼中火花爆闪,似有滔天怒意急待涌出,层层复叠叠,最后反而归于一种教人不安的死寂。

“你错了,我伤感不为别人,写诗也不为了凭吊谁。我朱苡柔,平生最恨只有一件事,便是身不由己。”她弯臂抚上自己的小腹,神色间一划而过些许无奈,“这诗,就当是写给被造化戏弄的我自己吧。”

叶观澜良久盯视着她,即便话没有说透,他依然能读懂她的怨艾。

“从王妃记事起,你就形同他人手中的一具傀儡。”叶观澜缓缓道,“你不记名姓,不知来路,却十分清楚自己的将来。有人给了你身份,驯化你成为某些高门权贵喜欢的样子,比如汉王。你以屠户女的身份出现在刘狰面前,身上却有着屠沽贾衒难以企及的书香气韵,令他一见倾心。刘狰发自内心喜欢了你许多年,对你知无不言的同时,自然也听进你不少劝。他之所以铤而走险操持起贩运军粮的勾当,这其中大概少不得王妃的功劳。刘狰此番入京,注定有来无回,谁料他起事失败没有如你们所愿自尽,而是活着落入太子手中。于是王妃这枚棋子,再次被迫肩负起力挽残局的重任。你千里赴约,为的正是亲手把自己的爱人推向绝路。”

朱苡柔一直安静听着,额心不时因“傀儡”“棋子”等字样轻轻浮起折痕,但除此之外,她再无表露出愧疚抑或懊悔的意思。

她说:“公子说我监视也好,引诱也罢,这些都已是无迹可寻,公子既拿不出证据,我也无需分辨。但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今次来,原本不是为了给夫君送终。”

叶观澜默默,“哦?”

朱苡柔昂起首,小麦色的面庞灯火下闪动着坚毅的光芒:“我来,是为了陪王爷共赴黄泉。可就在消息传回藩地后,我才发现自己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观澜无语,她扶腰的手微收紧,“妾身无愧任何人,是命运有愧于我而已。”

暗室中风起无由,案上纸笺一丝未乱,叶观澜周身每一寸肌肤却都能感受到风的流动,凉沁沁的,透着彻骨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叶观澜站起身,“那么王妃希望孩子出生以后,继续做人手里的傀儡吗?”

朱苡柔一愣:“什么?”

叶观澜走到窗边,伸手推开,院中新近移植的银白杨亭亭如盖,独具西北之地的特色。叶观澜不知道白杨对于这对兄妹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雁行山下,北勒河边,一定种着很多很多棵这样的白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