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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经常想念他们吗?”池珏寻着可以聊的话题,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聊及过世的人。

“以前会,但现在很少了。”苏桥很诚实,她并不认为不想念代表不孝心,岁月流逝也会把起初失去时的彷徨无助一并带走,“我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外婆说,如果有天他们不再出现在我的梦里,就说明他们已经转世投胎了,是好事。”

池珏在医院里经历过很多次生死,但那都是别人的故事,所以她对死亡的认知还没有走到失去太多亲人的份上。

她唯一失去的亲人就是奶奶,那年奶奶临终前吊着一口气,召回了所有人,独独没有召回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会有人告诉她为什么,这成了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答案。

外公的墓在山腰上,苏桥忙着烧纸钱时,池珏举着一炷香虔诚鞠躬。

外婆从没聊起过外公,所以她对这位长辈的了解少之甚少。

苏桥不想气氛过于低沉,便解释着:“外公是军人,年轻时参加过重要战役,和平年代被分配到雪山上守岗,一守就是十年。

山上环境恶劣空气稀薄,所以肺部落下了暗疾,冬天的时候他老是没来由的咳嗽,看了医生也没什么办法治疗。

他比外婆大了整整十四岁,那时候都是包办婚姻,那时候的爱情保质期好像是人的一生。

他在的时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做主。

他管我很严,几乎是军事化管理,连生活作息都得按着军营里的规矩来办,立志当警察多多少少是受他的影响。

其实他身子骨挺硬朗的,一把年纪也没什么大病,只是后来因为高烧得了肺炎,草草结束了这一生。”

苏桥有些唏嘘,她印象里外公老去的模样是模糊的,清晰的是摆在外婆床头柜上相框里的年轻模样。

外公穿着旧时代的军装,雷锋帽棉大袍,胸前戴着一朵夸张的大红花,还有挂满胸口的奖章。

池珏喜欢听苏桥讲故事,那些真实的却又不再留存于世的老故事。

和外公道了别,苏桥带着池珏没有朝山脚走去,而是越过小半匹山,走到了更新的一片墓区。

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那块墓地,那里躺着她最害怕的梦魇。

苏桥出现在墓地的小道入口时,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去。

池珏不明白她陡然蓄起的那股惶恐从何而来,还没开口询问,目光所及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敖羽正陪着父母整理长满杂草的墓碑,感受到异样的凝视,他回头朝着两步之遥的距离看去。

敖父敖母也随着儿子投来疑惑的目光。

苏桥的手里

拽着一束白菊,指尖蜷缩泛起失血的苍白,她以为会错过相见,可人越怕什么便越会遇到什么。

“你来干什么?!”破嗓的质问是从敖母的口中吼出的,她本就湿红着眼睛,心疼女儿的墓地没人打扫,见到苏桥的那一刻,惋惜的疼痛骤然变成了无法遏制的愤恨。

苏桥嗫嚅着唇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自己的问候会否得体。

她只能轻轻松开牵着池珏的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别过来。”

心里憋着一口难喘的浊气,她硬着头皮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稀碎锋锐的玻璃渣上,可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扭头就走才是最拙劣的懦弱表现。

走到敖淼的墓前,她怀抱着菊花朝着敖父敖母深深鞠躬,“叔叔阿姨,新年好,我想来看看淼淼。”

“我们不欢迎你,你滚,你滚啊!”敖母的情绪逐渐崩溃,她推搡着苏桥,顺手扯过白菊狠狠砸在她的脸上,花瓣寥落四散,包装纸也被打得凌乱。

池珏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惊扰,试图上前拉开受到殴打的苏桥。

敖羽急忙挡在苏桥的身前,将二人隔开,“妈!你冷静点,别这样!”

敖父板着一张脸,他除了拉住自己的妻子没有说话,那是无声的记恨。

苏桥感觉脸上袭来细微的疼,不知被花束上的什么东西刮出了一条细口。

胡乱拂了拂脸颊,渗出的血不多,揉散便是了。

她转身面对敖淼的墓碑,抿着唇角注视了许久许久,如果可以再来一次,那一枪她得受着。

“你害得我们一家还不够惨吗?你来做什么,做什么?”敖母拉扯她的胳膊,想要将她推开,力气很大,大到连敖羽都没办法一时间制止,“你滚啊,我们不想看见你!”

敖母撕心裂肺的咆哮声惹来其他人的注目。

苏桥被无情地推倒在地上,只觉得腿脚无力,她慢慢撑起身子,双膝跪在地上狼狈地挪到墓碑前。

那磕头祭拜的动作很重,重到在场的人都能听到额头砸在硬石板上的动静,一下又一下的沉重。

池珏颤着唇,她不想看到爱人承受众人异样的目光,更不想听到那沉闷的磕头声,只想将受尽辱骂的爱人带走,揉散那额心的淤红。

纪南星刚刚扫完父母的墓,想着顺道过来看看敖淼,刚走近便遇到了如此不堪的一幕。

“别去。”她拉住池珏的胳膊,对上那双惶然失措的眸,便意识到苏桥并没有告诉池医生曾经发生过什么。

她走到敖父敖母面前,颔首点头却没有表示问候,而是径直拉起依旧在不停磕头的苏桥。

见她执拗的不肯离开,便朝着敖羽知会一声:“过来搭把手。”

二人合力架着不肯离开的苏桥,将她带到了梯子的最下方,那里人少便于她能安静处理情绪。

敖羽自始至终没有指责苏桥,只是泄出一口压在心底的闷气,转身跨着阶梯匆匆离开。

纪南星抽出随身携带的湿纸巾,动作轻轻的拭去苏桥额上沾染的沙砾。

站在朋友和同事的角度,她都是心疼苏桥的,“心意诚意到了就行,别跟自己过不去,也要替淼淼的家人想想。”

她转头看着神色恍惚的池珏,有些解释的话得从苏桥嘴里说出来才行,便微笑着摇摇头:“陪她安静一会儿吧,我先上去安抚安抚敖羽的家人。”

苏桥靠在粗糙的围台前,眼神空洞的看向小道的另一头,那是母亲的方向。

她像个犯错的孩子,无助的隐忍着呼之欲出的眼泪,就好像在跟母亲说,我闯祸了,可不可以教教我该怎么做?

池珏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任何提问,也不适合苍白的安慰,便沉默的就着纸巾轻轻贴在苏桥的脸上,帮她止住从伤口溢出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