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叁章 袁宗廷从黑漆楠木交椅站起,抬腿朝陈荣头上径直又踹去一脚,一边笑道,“不知死活的畜生,你可认得我了?”
诰承帝朱厚炤一生计入宗牒的皇子共计十七人,长大成人封王者八人,其中称得上“爱子”的,唯有继后袁氏所出皇五子朱载圭,《明史》中记载“熙宗为成宗所爱,恩泽异他子殊矣”。但在前期,他其实并未认真动嫡庶废立之念。如此大张旗鼓,眷之特厚,只因这是他与心爱女子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孩子。
储贰关乎国祚,一旦册定,太子除非犯了板上钉钉的谋反大罪,不可轻易废黜。朱厚炤有身为丈夫、慈父,对爱妻娇儿的温柔心肠;更有作为朱家子孙,继统立极之一代帝皇克制、冷静,近乎冷酷无情的一面。废立皇储必然引起朝廷动荡,极可能影响他对群臣,以及国政大局的把控,甚至在史书上留下以宗社为戏,昏庸不慈的污名。于朱厚炤此等尊大自是,惯于操纵臣子,高高在上凌驾他人的皇帝而言,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袁善祥是朱厚炤的枕边人,他最宠爱的女人,显然很清楚丈夫作为一国之君,驾御乾纲,权衡得失的无奈与冰冷理智。冯敬自小侍奉朱厚炤,对他的了解不下于袁善祥。时也,命也,运也。木已成舟,诰承帝是骑虎难下,然而皇后娘娘与建昌侯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即便二人肯束手投诚,皇太子朱载均也必然无法安心。晋王朱载圭外家势大,建昌侯权倾朝野,乃外戚中手握军政大权之第一人,更是首位以明朝最高武衔五府左都督任锦衣卫掌印官。朱载圭系中宫嫡出,诰承帝特深宠异,其余诸子无出其右,包括位列东宫的长子朱载均。归根结柢,诰承帝子嗣旺盛,对皇五子实是爱屋及乌,子以母贵。袁皇后陪伴诰承帝身侧二十载,备位椒房,贵宠已极无人能及。
反观太子生母陈氏,即便生下诰承帝第一个子嗣,恩宠始终平平。在潜邸时为淑女,太子册立前一直居于嫔位。朱载均入主东宫半年后,眼见袁善祥坐稳了胎,诰承帝方从群臣所奏,晋陈安嫔为顺贵妃,但同时封了皇次子庄王朱载坚生母文康嫔为康贵妃。此次册封贵妃,二人朝冠仍按旧规制使用妃的九翚四凤冠,无金宝,诰承帝还特旨免去了公主命妇等行礼仪式,并敕谕,初封即系贵妃者,身份更为尊贵,公主、王妃、命妇自应加敬行礼,若由嫔、妃位而进者,仪节较当稍减,此一定之差等,日后再有晋封贵妃位者,亦如此例。
陈氏、文氏并列贵妃位,增设了封号“顺”、“康”区分二者,反而是当日无额外封号的袁贵妃独享无二殊宠。如此种种,不单太子朱载均窘蹙悲懑,连庄王朱载坚与文康贵妃也觉脸上无光。本是天大的喜事,味同嚼蜡。诰承帝的偏心与区别对待,一向的让人如食骨在喉。
尔后袁善祥诞下皇五子,诰承帝既惊喜又懊悔,也对妻子心怀歉疚,尽管正是袁善祥进言劝谏,他才终于立意定下国储。为不使袁善祥刺心,便不欲太子母妃陈氏在她跟前露面碍眼,以陈氏素性体弱多病,免了她侍寝与晨昏定省的跪安礼,谕令其移居幽僻宫室静养为要,一切供给从优。可怜陈顺贵妃多年来对诰承帝一片痴心,不得再见圣颜,整日抑郁寡欢,以泪洗面,连亲子不能劝解几分,渐渐的把眼睛也哭坏了。太子伤痛生母,不敢怨望君父,在袁皇后面前一如既往恪尽谦和,朝夕请安侍奉,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东宫和皇后两派嫌隙越发积深,恐难以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