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消息的那一刻,他觉得身上的枷锁消失了。
他终于可以做点什么了……他能做什么?
无论他做什么,殿下都已回不来了。
可是现下……
喻增终于鼓起勇气,抬手抓住了一片柔软的轻纱衣角,他仰首跪在那里,仿佛不是万人之上的司宫台掌事,而仍是当年那个小小内侍,口中仍唤着:“殿下……”
他想说“您能回来,是奴此生最庆幸之事”,但他自知不配这样说。
“你的故事,我听完了。”常岁宁垂眼看他:“我想,我应要谢你两件事。”
“我要谢你这些年来,无论如何,至少不曾暴露登泰楼和孟列他们的存在,让他们得以安度存活。”
“还要谢你当年于两难之间,选择了你母亲,让我免于在不知情时背负这样沉重的人情。”
“在这件事情上,你并不曾做错,换作我,也未必比你做得更好。”常岁宁道:“但此为人性之死局,我纵可体谅,却无法原谅。”
喻增含泪摇头:“奴又怎敢奢求殿下原谅……”
“可是阿增,我听罢这些,只觉很遗憾。”常岁宁看着他,道:“这死局,原本是可以不必出现的。”
她问:“十余年来,你便从未想过,要与我坦白身份吗?”
“奴想过……想过百次。”喻增满眼自嘲的泪水:“可殿下待奴太好了,奴太贪心,太怕了……”
有着那样经历的他,得到了那样多的好,于是他成为了这天下最胆小的人。
他不愿让殿下对他有丝毫失望,不想让他侥幸得来的这份信任有任何瑕疵……
但是,倘若他能预料到这些微瑕疵,会在某日成为一座压在他与殿下之间的大山,他绝不会……
“那时我虽年少,但应当,也会有几分敢于勘破谎言之下是否有真心的勇气吧。”常岁宁也有一刻陷于这“倘若”之中:“倘若你能早些告诉我你是谁,你母亲的存在,我虽依旧还会去往北狄,或也依旧会死在北狄——”
“但今日,你我再见时,却不必是这般局面。”
她所遗憾的,便是这个了。
喻增也跟着她的话假设想象着,这假设太美好了,以至于将他彻底击垮。
他松开了那片衣角,伏在地上,以额贴地,泣不成声。
时间仿佛在这座亭中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喻增听得头顶响起一道声音,问:“所以,你叫什么?原本的名字。”
依稀间,这声音似与多年前象园偏殿里,那八岁女孩的声音重叠了。
而他妄想代替当年那个小内侍,改口答道:“奴叫柳明珂,兖州人,罪人柳申之子,在逃命途中,与母亲失散了……”
岁月不会回转,他答得太晚了。
“柳明珂——”常岁宁道:“我今日不杀你,你先走吧。”
喻增缓慢而怔怔抬首。
“我要杀的另有其人。”少女不再看他,她换了个坐姿,双腿垂在亭栏外,面向水面,平静地道:“况且,我也不需要承她的情,一笔一划地按照她的安排行事。”
常岁宁不曾明言“她”是谁,但喻增也听得明白。
“你应当也想到了,你此来江都,是因她已对你起疑。”常岁宁道:“但她只是疑心,未能确认。她给我传了密信,必也设法‘提醒’了荣王府,她要借李隐之手查实你之真伪,若你是李隐的人,今天下已乱,李隐必会选择舍弃你,设法在你回京的路上杀掉你,以防你吐露不该吐露的机密。”
“但是,她何故还要特意告知我呢?”常岁宁分析道:“除了与我示好之外,让我对荣王府生出疑心之外,大约还有另一重思量——她必然能够想到,即便你是清白的,李隐也有杀你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