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目的性略强的“孝敬”二字,及那声“咱宁远将军”,荠菜将他上下打量了两眼,才拎起两只酒壶:“这就够了,余下的恁们收起来吧!”
荠菜拎着酒壶跑去了河边。
常岁宁拧开酒壶,将酒水缓缓倒洒在汴水河岸。
她看着隐没在夜色中的河流,听着河水缓缓流动的声响,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夜风,提着空了的酒壶,在此静立许久。
崔璟站在不远处,与她一同静静望着广阔的汴水,眼底有着幽深宁静的敬畏。
战时厮杀,最是惨烈,但真正将人推向名为悲沉的深渊中的那只大手,却往往出现在战事彻底结束之后。
尤其是身为一名将领,所背负的除了悲沉,更有无法与自我和解的愧责。
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常岁宁都未有怎么说话。
崔璟和肖旻胡粼等人一同料理接下来的事务,从伤兵的安置,到缴获兵器钱粮的清点,再到损毁战船的后续修缮事宜,事无巨细。
知他经验丰富,处理这些战后事项的能力并不比自己差,不用白不用,疲惫的常岁宁便容许自己坐在火堆前躲懒发呆片刻。
夜色已深,星月高悬。
将士们都很累了,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处歇息着。
阿点坐在常岁宁身边,替她拨着火堆,嘴巴里说说这个,说说那个,常岁宁双腿屈起,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下巴抵在手背上,望着火堆,静静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缕乐声传入她耳中。
常岁宁微扭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崔璟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间持着一片绿叶,横贴于唇边。
青年静坐吹叶,其声清震悠远,在夜风中荡开。
此乐音如天外之音,似取自湖海雪山,广阔而洁净,飘飘扬扬间,与月色一同涤荡着这片天地间残存的血腥之气,抚慰着疲惫沉痛的生者,也为那些不必再分敌我立场的英魂亡灵引铺出一条回家的路。
四下的将士们静静听着,有人遥望家乡的方向,也有人望向埋葬同袍之处,抬手在伤痕累累的脸上,悄悄抹起了眼泪。
常岁宁静听,也静望着坐在那里的崔璟。
青年一向冷冽的眉眼间,此刻于月色下格外平静,这平静中,有一位武将不曾诉诸于口的悲悯,亦有对太平之象的固执追逐。
阿点也掉了两串泪珠子,他不通乐声好坏高低,不知清河崔氏子弟自幼即精通乐理,此音是为上上之品,但他听得出这乐声在说什么。
它们对醒着的人说,别再难过了,要往前走,会好起来的。
它们对沉眠的人说,一切苦痛都结束了,走吧,带你们回家去。
崔璟放下那片树叶时,起身向常岁宁走去,只见她已靠着阿点的肩膀睡去了。
少女疲惫的睡颜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尤为恬静无害,同白日里提枪杀敌的将军判若两人。
崔璟未搅扰她,正欲令元祥去取一件厚实的披风过来时,只见姚冉走来,将一张毯子轻轻盖披在常岁宁身上。
见她睡得这样沉,连阿点都有些不放心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未曾发烧,才放下心来,屏着呼吸抿紧嘴巴,不发出一丝声音,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睡。
殿下如今成了女孩子,变得更瘦小了,他要好好保护殿下才行呢。
抱着一视同仁的态度,阿点又朝崔璟招手,轻轻拍了拍自己闲着的另一条腿,邀请他也来躺。
崔璟却未曾躺,而是在火堆旁坐下。
他低声道:“前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