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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ather(下)(2 / 2)

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我多看他几眼,请他喝了一杯。

朋友手机里存的东西真多,聊着聊着,又翻出来老婆的b超照片。

“不过,你刚刚也没白恭喜,我的确要当爸爸了。”

看到他欣喜雀跃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我,不过我和他不一样,心爱女人怀孕的消息,入我耳中犹如噩耗降临。

“你最近怎么样?”他看向我光秃秃的无名指,问,“结婚了吗?”

“没有。”

“怎么会。”朋友甚是惊讶,安慰似的与我碰杯,“不过我之前也是,觉得单身自由,之后,遇到我现在的老婆,才知道这世上真正的幸福是什么。”

朋友也没怎么变,我就算不理他,他也能自顾自说:

“你知道吗?结婚的时候我家里人就反对,说什么二婚的女人带着个拖油瓶,还是个男孩,养不熟替他赚老婆本,亏大了!”

“话糙理不糙。”

我觉得这事,老一辈估计是见多了实例才这么说,但我相信凡事终究有例外,至少我现在养着妹妹的孩子,并不觉得亏了什么。

她时不时会主动问起孩子的近况,我又有能和她交谈的资本了,我得到这些,已经比我付出的要多得多。

“仔细想是这么个理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着那小孩回去了才继续说,“可又感觉哪不对啊,你想想看,母亲爱孩子是因为什么?是因为那家伙从她肚子里出来,怀孕期那几个月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男的又没有。”

“男的爽了几秒钟白得一个小孩,其实说白了就是找代孕呗,你看没看过那种新闻?女的取卵找别人代孕生孩子,她们也没感情,像陌生人。”

其实我没理解他到底想说什么,但又有点理解,男人在产房外又哭又闹的画面其实很童话,他们大部分打心底庆幸自己是个男人,至少不用毁灭自己换来生命的诞生,父爱也是在照顾之中一点一滴产生的,并不像女人,生来就有。

朋友漫无目的在果盘里翻找着,叹了口气:“说实在,我现在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才知道,爱孩子的根本,还是爱这个女人,就刚刚那孩子,我看着和她肚子里的居然没什么区别你敢信?按理来说我该偏心吧?虽然不知道生下来会如何……”

“不过打心底里,我真觉得亲不亲生没啥,我爸也是亲爹啊,可他就是不喜欢我,只喜欢小叁的野孩子,还掏空老底给他买房,我出来工作这么多年,可一分钱都没给过我!”

故事有点熟悉,这种男人挺多见,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为了女人做到什么份上,有点疯魔了那种意思在。

聊到这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有感情很正常,可我对那女孩居然保留一丝家人的亲情,实在难得。

除了这隔着一层的血缘,我与那个侄女说不上亲密,更别说爱了,而且她还十分惧怕我。年节在老家相聚,她都与我隔着老远落坐,光顾着玩游戏,抬头与我相撞的视线都不多给。

“或许只是因为你,是个好人。”我说,“也是个好父亲,所以才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

他说的爱太过玄乎,我唯一爱过的女人还羼杂着恨,如此繁缛交织的感情在我身体里存档太久,我已经没法毫分缕析。

朋友笑着打趣:“哈哈,没想到你还会夸人,不错,听着挺爽。”

我差不多准备离开了,这时突然手机震动,看到那个熟悉不过的头像,我立即点开了消息,我以为她要急着和孩子通话。

结果发来的只有一张照片,还有一段文字。

看着最熟悉不过的中文,却犹如天旋地转晕眩,我顿时被抽光了所有力气,最后好像沿着吧台倒了下去,到底是谁送我回去的?已经完全没了印象。

我脑内只循环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我们不可避免地,又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我怨她,恨她,却在孩子的问题面前不敢对她有任何责骂,因为她是女人,是创造新生的载体,她有能力背着我去孕育一个新生,可我实在好奇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去……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到底怎么敢?

“你很得意?”我看着她的笑脸,眼前渐渐模糊,我想冲过去抓住她摇晃,质问,可像是突然被某种巨大力量牵制,我无法移动分毫。

“是啊,我自从12岁离开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妹妹笑到最后,眸底却浮现晶莹泪花,她捂着脸哭了出来,但她似乎不是为了我而哭,仿佛是为了自己。

“你瞒了我这么多年,时至今日告诉我这种事,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难以言喻的眼神让我感到一阵恶寒,像是倾诉般回避我的话,只对我说她想说的。

“你知不知道,我生粼粼的时候差点大出血死掉?”

我看不到自己是不是也红了眼睛,但我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早知如此,她为什么不堕胎?

“可我一点都不后悔。”她真的是疯魔,中邪了,居然到这种时候还在说这种话。

“真的,哥哥。”

这种时候还这么喊我,我只觉得很讽刺。

她眸底情绪翻滚,还能自若地靠近我:“我生下你的孩子,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我其实早已准备好用尽一生去照顾智商缺陷,甚至是四肢残疾的孩子,没想到上天是眷顾我的,让我得到如此健全的……”

我实在没忍住,手在半空划破空气,我几乎用完力气,重重地扇了她一掌,我看着早已倒地的妹妹,看到她噙满泪水的眼睛才后知后觉,我像个精神病似的突然抱着她道歉,我已经不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了。

她脸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掌印,我看着我自己通红的手心,上面滴落了几颗透明的水,我颤抖地握紧拳头,一直以来,我自诩冷静,自持,我是那么情绪稳定的一个人,从来没有想过用暴力去制服任何人。

除了她。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我才变得这副陌生诡异的样子。

“看到你这样,我才觉得你是活着的。”她被打了,却感受不到痛觉,依然对着我口出狂言,“你一直都太理智,太镇定了,甚至让我感觉到冷漠无情,我曾经是很喜欢你这点的,我觉得一个男性拥有这些特质实在太有魅力。”

“可我现在见到你扮成熟,装理智,都让我觉得好恶心,你凭什么操过我之后又装模作样把我当作妹妹一样关心?你在床上能对我发泄,能失控的像个疯子一样,怎么一穿上衣服就翻脸不认人?既然真的选择把我当作家人看待,那就不要对我做那样的事!”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那双瞳孔里折射出我自己的样子,妹妹大概察觉到屋内这过于拷问的目光,她想撇开头,被我深深插入肩膀的骨缝,被我死死压上墙壁,她终于抬头看我了。

“你就因为这个生她,就为了报复?你知不知道这是伤害你自己,也伤害她?”

她毫不避讳撞上我的视线,眼里,我再也找不到从前的靓丽娇俏,只剩棱角分明的轻蔑奚落。

“你看。”她冷冷一笑,甩开了我的桎梏,“你现在又开始了,你为什么要质问我?你的真实想法呢?扪心自问,真的,真的不想要我们的孩子吗?你看看她,多漂亮,多完美的女孩,和我们同根同源,是我们之间最亲密无间的证据,你恨她吗?还是说,你真的认为她是个怪物,你要杀了她?”

“你能不能闭嘴?”我已经不想听到她说半个字,我已经和她没有了半点公共语言,她就像是被肚子里已经生出来的怪胎寄生了大脑,我们明明都在说同一种语言,却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我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宛若突然患上癌症的绝命病人,我在被名为她的化疗苦苦折磨,仿佛有人在我身体里撕扯我的牙齿,拔掉我的血管,我甚至都记不得她从前是什么模样了,永久留在我心里的就是她这幅狰狞可怖的张牙舞爪。

我奋力睁开眼睛想从她微表情当中找到她一点点的悔过,可是。

一点都没有。

我顺着眼泪的掉落跪倒在地,我拼命给自己无法愈合的褥疮涂满安慰药剂,好不容易能缓过来一些,我打算和她再多说些道德伦理,她应该明白这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应该带那个孩子做基因检测,孩子有没有体检过?产检的医生都在干什么?孩子有什么隐性疾病还没有被发现的?

那个孩子,她以后如果想拥有后代,就有更高的概率……

“你有没有想过她以后的人生?”我咬牙问,“她终究会长大,以后想要结婚生子,她该怎么办?你凭什么剥夺她这个权利?”

“我没有权利阻止她做任何事,生了不健康的孩子那又怎样?你觉得我们人类延续至今,有哪一个人是完美的基因?你没养过小狗吗?你没读过历史?为了保证纯血,近亲繁殖并不在少数,我们又有什么错?”

“你是不是脑子真的有病?你真的疯了!你怎么能把亲生的孩子和狗拿来比较?”

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想要落荒而逃,可她好像就是想看到我崩溃的样子,继续在我心里插刀。

“胆小鬼。”

她用力抹着眼睛,自顾自地去冰箱里找冰块给自己红肿脸颊冷敷,她看我还站在客厅里,便将我推走,指着大门。

“我们已经两清了,刚刚那一巴掌,我当作是你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我恳请你,以后再也不要踏足我们的生活。”

“你说什么?”

“Alex也长大了,以后我不再会通过你问他的近况,有任何事,他都能直接与我联系,不是吗,监护人?”

那叁个重音,像是回敬我当初给她故意使下的绊子。

我承认她这一轮真的赢了。

……

我再次坐回了那个城市酒店的顶楼,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歌手,乐队,调酒师,打台球的男人,吧台畅聊的女人,在我眼里像是变成了另外一层图层,他们的生活与我隔着一层永远不相融的色彩。

我又开始喝着辣痛的液体去回忆当情夫的大半年,我细细咀嚼着那些最靠近彼此的时光,在欢爱共赴愉悦之时,我们已经毫无屏障,毫无芥蒂。我那时沾沾自喜的以为,她终于能依赖我一些了,终于能通过身体碰撞感受到对方的爱意了。

如今想来,真想嘲笑自己蠢,那只不过是扭曲的欲望罢了。我这么骗自己,可每次都会揪心扒肝,我知道那不是欲望,至少在那一刻,我是真的爱她。

我真的不想离开她,甚至是他们。

我是个男人,因此不想说那些恨之入骨,却又情深意切的荒唐话,我只知道我每次想要放手,想要让她和孩子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

我会再次不受控制地入侵他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