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纪明川下一句话就直接让路禾有了种熟悉的感觉。
“路老师,如果没记错,你晚上还有表演,现在还有时间在广场上闲逛,想必路老师你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纪明川的眼神冷冽,打量的视线从那副金丝眼镜底下透出来,对方皱着眉,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对方这是不满他在话剧表演前,不去好好排练反而浪费时间在广场上瞎逛,被当成了不重视今晚的话剧演出。
路禾点点头,就看到纪明川扭头离开了,挺拔的身影没入了人群中。
这下刚刚对方为他解围的事,彻彻底底成了他某一瞬间的错觉。
纪明川想必也是怕他接受采访会说不该说的话,影响了学校的名誉,才主动站出来。
*
当天晚上的演出在克兰霍顿的剧院,这是一栋仿照着西式风格的建筑,入口有几扇拱形大门,上方是漂亮的玻璃花窗,是一座能够容纳上千人的大型剧院。
里面有三层观众席,观赏效果最好的是一层,离舞台也更近,基本上受邀而来的家长,以及克兰霍顿的老师都在一层的席位。
路禾走进剧场的时候,前面有人走太快撞到了一个身着华丽的女人,她身上有很多珠宝首饰,贵气逼人。
她皱眉道:“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女人穿着一身缎面白色的上衣,搭配一条墨绿色的半身裙,搭配珍珠项链,和绿水晶手镯,有种仿佛从中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美感。
对方道歉后,女人傲慢地看了对方一眼,就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路禾本来也没在意,先去了后台。剧院后台主要是用来候场、休息和化妆的地方,有几个大房间,路禾要去的那个在最里面。
不过等他路过一个房间的时候,听到一扇半掩着的门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爸他本来说处理完工作就来,不过杜景珩今晚提前回国了,他去机场接人......”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些咬牙切齿,还有深深的嫉妒。
而坐在另一边调试大提琴的少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任由女人跟他发泄对杜景珩,以及那个已经去死的女人的怨气。
“小深,你爸他眼里还有我们母子俩吗?之前你生日他都没来,满脑子只有那个前妻的儿子,他将来是不是也要把杜家留给杜景珩一个人!明明都是他的儿子,
() 你爸就那么偏心……你要告诉他,你能做得比杜景珩更好。”
“他还说杜景珩刚下飞机没吃饭,今晚父子叙旧不过来了,难道你就不是他儿子!”女人捏着桌子的手变得发白,让人毫不怀疑如果她的手劲够大,完全可以把桌子掰下来一块。
杜景珩是杜修远和前妻的孩子,前妻早逝,让杜修远一直对这个大儿子心存偏爱。
如果杜景珩是毫无能力的草包也就算了,偏偏对方各方面都十分出色,好到没有能挑剔的地方,从来只叫她阿姨,好像她是杜家请来的保姆。
因为对方叫保姆也是叫阿姨,在称呼也语气上没有任何变化。杜景珩那个小鬼,根本就没有把他当成杜家的女主人。
杜渐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听到杜景珩这个名字时,眉毛微微皱起,就听到女人提起了他的成绩。
“你的成绩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一些事分心了?不然你怎么会让一个贫民窟来的小子考到你头上,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的资源,难道你还比不上一个从来没有上过补习班,没请过私教,只在西区那种地方上过学的穷小子?”
“杜景珩在克兰霍顿的三年,几乎次次都是年级第一,你能不能争点气,不然你让我在别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其他人都在背地里偷偷笑话我......”
笑话她明明是杜修远的正牌夫人,地位不如对方死了的前妻,而自己生得儿子,也比不过前妻的孩子。
每次听到这些话,她都恨不得走出去给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来个耳光。
如果杜渐深,再用功一点……
她决不允许她生的儿子,比那个女人的矮一头。
杜渐深把大提琴拿起来,然后站在女人面前,对她轻轻鞠了个躬就走了出去,留女人在原地瞪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却一句话都没说。
今晚的文艺汇演先是由学生表演,主要是一些舞蹈项目、独唱节目和乐器独奏等单人演出,后面还会有合唱和音乐剧。
不过一所男校,表演也演不出什么花来。
用克兰霍顿学生提前在论坛上写的吐槽就能看出,天天睁眼看到的都是男的,难得文化节有表演,还都是一群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杜渐深脚步声很轻,等推开门,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时,他淡淡道:“路老师。”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路禾也有点尴尬,他就站在门口听了一会,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而且杜渐深一直没说话,他刚开始也没想到里面的人会是杜渐深。
所以等对方打开门的时候,路禾直接愣在了原地。
觉得自己作为老师偷听墙角被学生抓到了,丢脸丢大了。
他并不了解杜渐深的家庭情况,只知道对方有个比他大几岁的哥哥,但是他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杜渐深看了他一眼,注意到对方的耳朵有点红,他很快垂下眸子出声道:“我知道。”
“路老师,我出去了
。”杜渐深说完就背着琴离开了,这架琴他一般不让人碰,所以都是自己亲自调试好了后再带上台。
今天晚上他要演奏的曲目,是女人要求他为父亲演奏的生日贺曲。
不过要听这首曲子的人今天不会来了。他的父亲会违背约定,去机场接他提前回国的哥哥,两个人还会再一家高档餐厅共进晚餐。
而他的父亲从来没有这么对他,他和杜修远的关系,更像是上下级,从未有过父子之间的温情。
他的演出是今晚的第一场,所有人都对他的表演给予厚望,认为他不会出错。
他确实很少出错,因为事先有所准备,如果想保持完美,就要避免缺少计划和准备的即兴表演。
因为临场发挥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效果,缺乏准备容易让人丧失安全感。
可他不想弹那首提前排练好的生日贺曲了。
杜渐深突然看到舞台的旁边站着一个黑发青年,对方并没有去观众席,像是只是站在这,随意看一眼。
他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表情依旧冷淡,却缓缓拉动琴弓,思绪好像飞出了舞台,像一只展翅而飞的白鸟。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盏顶灯在舞台中央,照亮了独自坐在台上的少年。
他脚下被打下来的灯光照得雪白,身上被遮挡住的地方却落入一片阴影,显得很孤寂。
他姿态优雅,抬臂的动作很稳,但是有的人纳闷了,这首曲子并不是节目单上的曲子,难道对方临时更换了曲目。
而杜渐深的大提琴老师在台下坐立难安,她从没见杜渐深排练过这首曲子。
不过她好歹有些阅历,听得出来对方这首曲子改编的是一首名为《白鸟之梦》的钢琴曲。
改编增加了大提琴的歌唱旋律和另外三个声部,这种改编让指法变得更加困难。杜渐深为什么临时更换曲目,铤而走险做这种事,并不像对方的风格。
而刚刚在后台跟杜渐深谈话的女人也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临时更换曲目,如果搞砸了呢?
这么自作主张,如果搞砸的话,那对方经营的完美形象不是都毁于一旦了?
在这种重要的场合如果出了错,连带着杜家也会受影响。
人人提到杜家二公子,会觉得对方搞砸了一场演出,不够沉稳,难当大任。
一个本来完美的东西,只要有一道瑕疵,就会变成残次品。
路禾听得时候却不知不觉沉浸了下去,就好像站在了开满鲜花的草地上。
本来因为职工组的话剧在最后,他还不着急,打算来前台看看,现在却听得有点入神。
他听到了刚刚在休息室的谈话,也担心杜渐深的状态会因此受到影响,不过听到这里能稍微松口气了。
台上的少年动作优雅,但是并不是一种僵硬、无趣的优雅,而是能让人感觉到舒适。
对方拉动琴弓的动作配合着身体摆动的幅度,自然地仿佛是在呼吸。
路禾突然发现背后有人把手按在他的肩上,然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
“路老师,你喜欢听大提琴?”
路禾被人突然拍了肩膀,一个激灵,不过听声音他也听出了是凌焕。想到这他确实觉得有点奇怪,凌焕白天去哪了。
他回头一看,因为光线太暗,基本上光线都被集中到了舞台上演奏的少年身上,所以他看不太清凌焕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今天兴致不是很高。
“我会拉小提琴,路老师要是想听,我单独给你拉啊。”他在路禾旁边笑了一声。
“不用,我听不懂。”
路禾说的是实话,他并没有什么鉴赏音乐的能力。
就跟有的人会品茶,而他喝茶却像喝水一样。喝完后最多砸吧砸吧嘴,说一句不错。
“路老师今天白天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凌焕突然开了句玩笑。
路禾觉得凌焕的语气低沉,本来他应该诚实地说没想,但是到嘴边却变成:“想到过。”
其实他白天也很忙,整个下午都在排练,克兰霍顿那么多学生,他总不能每个都注意到。
“路老师,你撒谎。”凌焕低声道,很快语气又微微上扬,“不过你会哄我了啊。”
“路老师的话剧什么时候开始,我还是特意来看《阿谢罗迪》的,我一直都很期待路老师的演出。”
“你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我还一直记得路老师你的表演。”
刚好这时台上的独奏结束,杜渐深放下手中的琴弓,微微喘了口气。
拉大提琴一直是个力气活,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即兴演出,换做以前,他一定觉得自己疯了。
他现在也觉得他疯了,整个剧场都被如潮的掌声给淹没,表明了演出的成功,但是这种成功,没能让他心里有什么太大波动。
演出的成功带来的兴奋感,完全不如刚刚表演中,那一瞬间的投入。
作为众人焦点的杜渐深,视线却一直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