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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1 / 2)

赵珩弯眼。

似默许,又似否定。

语焉不详,狡黠得可恨。

姬循雅转头。

刹那间,鼓乐喧天。

羯鼓声高,浩荡昂然,箫笳筚篥齐鸣,铮然沨沨,直冲天日,若钧天广乐。

是迎奉王驾的雍曲。赵珩心道。

车驾向前,但见旗阵如云,幡幢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下,一干服绯着紫的官员毕恭毕敬地垂首等候,人虽多,但分毫不乱,不言不语,如泥胎偶人一般。

朝服厚重,他们又早早就听闻了姬循雅与赵珩将回京的消息,今朝东方未明时,便出城迎候,已站了三个多时辰,汗水顺着晒得发红发紫的脸如浆似的向下淌。

见扬尘蔽天,众臣悚然一震。

来了!

诸人忙后退,让出官道,请姬将军与皇帝的仪仗过去。

一人越众而出,侧身站在官道与人群连接之处,扬声道:“拜——”

语毕,诸臣忙撩起官袍下拜,一片紫红翻涌,锦光浮动,官袍上的纹饰随主人下拜而动,栩栩若生,其腰间鱼袋与环佩相撞,叮叮当当,泠然动听。

赵珩搁在膝头的手陡然攥紧!

姬循雅偏头,正大光明地打量着赵珩。

神色如常,面色未改,唯有手背上凸起的道道青筋,泄露了此刻手的主人的真实想法。

“服绯衣紫者,尽高官要员,位极人臣,权势煊赫,”姬循雅弯了弯唇,吐出来的声音愈发轻柔温软,“深受皇恩不知几世,今朝却出城数十里迎我,”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赵珩脸上,蜿蜒黏腻如蛇,时不时吐出信子,舔舐一口眼前帝王的愤怒,“甚至跪拜等候。”

纤长的睫毛轻颤。

姬循雅满意地欣赏着赵珩,又不觉餍足。

赵珩还是太平静了、太镇定了,他想看这个惯常满目笑意,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值得他放在心上的帝王,失态,崩溃的模样。

何妨,姬循雅紧紧地攥着缰绳,缰绳死死缠在甲胄上,几乎要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若不攥紧,恐怕他会忍不住去抚摸赵珩发抖的眉眼,何妨,再恼怒些?

“人心若水,世情如此,”姬循雅柔声道:“陛下,莫要太生气了。”

缠绵而柔软的声音,有如囚笼,密不透风地萦绕着赵珩。

赵珩抬眸。

青白分明的眼珠中兀地出现了几根狰狞的血丝,怒意汹汹,凛不可犯,看上去,竟是动了杀心。

姬循雅被他看得一震,只觉全身的血往一处汹涌,心口狂跳,呼吸陡然发沉。

亢奋勃然之中,又增了不满与几分说不出的微妙心绪。

一群心怀一意的叛臣而已,凭什么有资格令赵珩震怒至此?

“陛下。”

喉间如吞炙炭,烧得他又热又干又疼,姬循雅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过度亢奋,已沙哑

到听不得的地步了。

赵珩抬手。

目光游移,落到了赵珩的指尖上。

五指苍白若玉琢,指骨削刻,又显得分外嶙峋,看上去极坚硬,又极易折,很能勾起一些不可明说的阴暗隐欲。

姬循雅靠近车驾,倾身垂首,将头低到一个恰好赵珩能碰到的位置。

“陛下,()”??葶?y?浠窘?“宖?鹛??歰?獞???????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弯了弯眼,饶是如此,却任谁都看得出他眼中汹涌着的炽热,“但铁甲僵硬,陛下小心硌手。”

赵珩看他。

姬循雅目露笑意,与赵珩对望。

刷拉一声。

车帘内层的竹幛啪地落下,将赵珩上半身遮了个严严实实。

姬循雅:“……”

赵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无妨,赵珩对自己道,无妨。

事已至此,多思反而劳心伤身。

昭朝眼下就是一棵几乎被噬空了的巨树,他要做的,是将蛀虫引出,再,一把火烧光!

莫要与死人,赵珩眼中闪过姬循雅那张脸,与将死之人动怒。

更何况,上行下效,赵珩这数十日遍览本朝与前几朝起居注与诸多史书杂记,自武宗之后,昭朝的这些皇帝,只能用一代不如一代来形容。

赵珩牙咬得作响,却也很想挖坟掘陵,将这些个昏聩无用的后人刨出来,挂大梁上鞭尸!

手指缓缓松开。

姬循雅盯着竹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下。

“将军!”方才示意群臣朝拜的官员恭恭敬敬地站在官道旁,双手高举,奉上一名册,“臣户部尚书冯延年谨奏,此乃本……”

话未说完,姬循雅已引驾策马,越跪拜众臣而过。

军马塌地,扬起一片尘埃。

冯延年猛地闭嘴,却还是吸了满口尘沙。

方才脸上流汗来不及擦拭,遭尘土一吹,刹那间糊成一片污泥。

尘埃拂过众臣朝服,却无人敢动,头压得更低,被晒得发红的脸由红转白,双目死死地盯着震颤的地面。

冯延年握名册的手登时攥得紫青。

浩浩荡荡的军队前行不息。

姬循雅抬手,正欲以手背一敲竹幛,行到半截,猛地顿住。

时局若此,只要他仍大权在握,赵珩无论甘心与否,都要,主动向他低头。

片刻后,他轻轻移开手。

此时。

北宫,兴安殿。

群臣立于殿内,面色忐忑者有,薄怒不掩者有,神情淡漠者有。

千百人同在兴安殿,纵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却能时时听到窃窃私语声。

“陛下与……与将军怎么还未入宫?”

“或在冯尚书那耽搁了些时辰。”

语毕,有人冷笑了声。

圣驾回京,本就要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出城迎接,但姬循雅与皇帝

() 同行,又无先后之分,令众臣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经群臣商议,最终由代相崔抚仙决断,仍出城迎接,至陛下到城外,再请陛下移驾,乘他们带来的车马入城,与姬循雅分开,各自回宫。

本欲如此,不料今夜还未至丑时,冯延年就领着一干朝臣出城相迎,并备好前去迎接官员的名册与诸多重礼。

消息传回城中,群臣哗然,不得已齐聚官署。

时,东方将明。

崔抚仙上步于前,朝众人道:“事发突然,不知诸公有何打算?”

“冯延年无耻!”一年岁尚轻的官员愤慨道:“屈尊谄媚国贼,非似人臣,倒如家奴,嘶……”话未说完,便觉膝间一疼,他猛地回头,见亲爹看着自己,哑然几息,委屈地叫了声,“爹。”

“这没你爹。”对方面无表情地说。

崔抚仙见状摇头一笑,“小周大人中心可鉴,不过一时心急失言,老大人何必动怒。”

现下能笑出来的不错,敢笑的就更少,只是此刻无人能指责崔抚仙面上的笑意,一则自圣驾南下已来,朝廷事务一直由崔抚仙操持经办,勉强稳住京城,不至于生乱,一来崔大人俊秀的脸上苦意甚浓,不笑,大约只能嚎啕大哭了。

此人朝崔抚仙拱拱手,不语。

冷风徐徐,吹得诸人不止身上冷,更有种前途未卜,家国将倾的彻骨寒意。

有人道:“请崔相见教。”

崔抚仙客客气气道:“不敢。私以为,而今我等再出城去,无论拜与不拜,皆有失官体,更见辱于陛下。”见众人微微颔首,似有赞同之意,方继续说:“宫中一百一十殿,以兴安殿离陛下入宫的太和门最近,消息往来便利,且占地甚广,能容纳千人,不妨在此等候,待陛下入城,我等在太和门内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