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霎时间安静无声。
就像是门窗被锁死,逐渐被灌满了水的屋子,一步步让困在里面的人感到无尽的重压与窒息。
红影与黑羽立即跪伏下来。
前方少年面上的轻笑尽数褪去,那条闲散翘起的腿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下来,脸微微低着,从窗边打进来的一束光线,斜斜落在他的脸上,切割成光暗的剪影,衬得眉眼精致而阴翳,一半如玉如佛,另一半又仿若张牙舞爪的恶鬼。
半晌,低低的笑从他喉咙里溢出,吓得红影与黑羽将额头紧贴地面,只想将自己缩进地里才好。
“说清楚。”萧昀好似又恢复如常,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起,不疾不徐道,“怎么回事?”
红影心一抖。
跟着主子这么多年,红影知晓他杀心愈炽,便越会冷静。现在这样,保不齐一句话答不好,脑袋就会搬了家。
她忍着由心而起的畏惧,将主子昏迷的这三个月来的所有事情,一字一句说清楚。
主子的真实身份被昭告江湖。
白素素被风啸山庄夫妇认回去,成了风啸山庄的少庄主。
天医谷少谷主被卷进与魔教为伍的争论中,甚至牵连到了天医谷。
这件事背后有白素素的手笔,最终逼得天医谷不得不招婿,让骆衡之迎娶苏阮,方才终止了这场愈演愈烈的流言。
据魔教在天医谷周边的探子来报,少谷主夫妇二人成亲后浓情蜜意,并且在前些时日传出少谷主疑似身怀有孕的消息。
萧昀仔仔细细听心腹下属汇报完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指尖不停敲击着红木的扶手,发出有节奏的“笃、笃、笃”的声音。
仿佛敲击在心上的催命音,红影将脑袋压得低低的,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她不是没想过去偷偷劫走苏阮,但天医谷大婚当日,排场盛大,各大门派掌门都前去道贺,天医谷外更是防卫重重,她和黑羽实在是有心无力。
但主子是不会听这些废话的。
在她止住声音后,整个屋子里,只有主子手指搭在红木上的敲击声,闷闷的,像是死亡在缓缓地逼近。
就在红影额头渗出的汗蹭到地板时,前方的声音倏忽停了,萧昀毫无预兆地笑起来。
笑得双肩耸动,连带着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少年一手揪住自己的衣领,玄色衣衫都被他揪扯得散乱,松松地袒露出玉白的肌肤,以及心口那处留下的肉粉的疤痕。
疤痕是一道竖直形状,是当时抵着匕首慢慢推进去的。
萧昀的手指指尖复又陷进去,疤痕被重新破开,鲜血顺着手指淋漓地流下来。
好疼啊。
已经没有了嗜血蛊,却还是好疼。
浅淡的血腥气飘散出来,黑羽有些慌地抬头看去,发现主子又在发疯,立即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主子!成个亲而已,等骆衡之死了,苏姑娘成了寡妇,您还是可以娶她
的。到时候,苏姑娘就是您的妻子,苏姑娘的孩子便是您的子嗣!”
红影都被他的惊天言论给震了三震。
好好好,杀别人的丈夫,娶别人的妻子,还要抢人家的娃!
不愧是我们魔教的作风!
“对对对!主子,孩子不是您的,但苏姑娘是您的呀。”红影立即搭话劝诫道。
鲜血染上松散衣领的少年止了动作,他面无表情,看上去极为镇定,脑子里却不知窜过多少阴暗的想法。
黑羽和红影勉强松了一口气。
“主子,您就是吃了昏迷三个月的亏。否则娶苏姑娘的,还不知道是谁呢?”红影一个劲儿地给他灌迷魂汤,“主子您不知道,当日你伤及心脉,苏姑娘有多着急,都急哭了。她心里肯定有您。”
黑羽也连忙道:“听闻当初江湖流言蜚语之下,是骆衡之主动提出娶苏姑娘的。此等小人无非就是趁人之危!”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尽量安抚处在发疯边缘的主子,将骆衡之贬得一文不值,将萧昀夸的是天花乱坠。
“主子,那骆衡之哪里比得上你?论相貌,论武功,论财力,苏姑娘都没有理由弃你而选他。”红影一边说,一边偷瞄他,违背良心道,“成亲一事,不过是苏姑娘的无奈之举罢了。”
就主子这狗脾气,她要是苏姑娘,也选骆衡之。
将心里的真实想法尽数压下,红影感受到那股恐怖的重压渐渐褪去,嘴里更是苏姑娘长苏姑娘短的。
什么苏姑娘心里有你,苏姑娘都是被迫无奈,就算怀了身孕也是骆衡之强迫的小人之举。
管不管用不知道,红影只知道主子用衣衫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心口处流出的血,打开衣橱,认认真真挑出了一身黑底金线的长衫,华贵而不失庄重。
他简单给自己处理了伤口,将那件外衫换上,翘起一点唇角,回头问两名将脑袋叩着地面的下属:“好看吗?”
像孔雀开屏,去勾引人家有夫之妇。
红影默默为骆衡之掬了一把泪,真心实意道:“好看。苏姑娘肯定很喜欢。”
黑羽默默加了一句:“比骆衡之好看。”
萧昀满意了。
他没有急着去见苏阮,吩咐下属准备热水与食物,仔仔细细将整个人洗干净,甚至屋子里还燃了苏阮喜欢的茉莉香薰。
一向纤尘不染的少年沾染了花香,披散着微湿的乌发,连走路都带起一片浅淡的香气。
那骚包的模样,简直就是要将勾引人家有夫之妇给进行到底。
那闲散的态度,简直就不像是拆散那个家的,而是加入那个家的。
红影突然有点慌了。
她都不敢想主子将底线放得这么低,倘若苏姑娘还不接受他,到时候还不知得疯成什么样。
黑羽似乎是夸主子夸上头了,还继续不计后果地添油加醋道:“骆衡之娶了苏姑娘又怎么样?不被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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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要是那个,咱俩都得完蛋。
红影立即寻了个借口,将黑羽拖走,免得越说越无法收拾。
而准备好一切的萧昀,心情似乎很不错,还有心思去库房挑宝物,带上精挑细选出的礼物,继而前往天医谷。
*
萧昀足足昏迷了三个月,睡过了整个漫长的冬季。
如今寒冰融化后的潺潺春水,流淌过大地,润湿从地面探出来的小嫩芽,满目皆是绿意,呈现勃勃生机之状。
春回大地,天医谷一改冬日里的银装素裹,好似披上了新衣,盎然的绿意围绕,周围的药圃都变得一片的绿莹莹。
萧昀还是第一次来天医谷,他打马而来时,那通身的潇洒肆意,像是从哪里过来的世家小公子。
远远看去,料理药圃的药童们还以为是新姑爷,还未到近前,便连声问好。
等对方勒紧缰绳,哒哒哒地行至此处时,药童们才认出对方不是新姑爷,尴尬地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少谷主可在谷中?”萧昀面上带着一点笑,耐心问道。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样貌,又天然纯真而无害,很容易就能博得陌生人的好感。
在这位温和友善的小公子面前,药童都忍不住多说了些。
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萧昀用力捏紧掌心,压下心里所有的戾气,沿着这条蜿蜒的小路缓缓前行,抵达谷外时,捎上拜帖,让人通禀。
得知魔教少主前来的消息,天医谷谷主与谷主夫人在最初的些微慌乱后,让人去小姐院子里请骆衡之。
骆衡之这几日并未出谷,而是留在谷中,陪着苏阮,过甜蜜的二人世界。
彼时小狐狸还慵懒地趴在真丝铺就的床榻上,整个人娇软而无力。
一只温热大掌贴着她落满星星点点的红痕,宛若一数红梅盛放的雪腻后背,力道适中地揉搓着。
修长有力的手指按着她冰肌玉骨的雪肤,从后背一直按到盈盈一握的细腰,揉按得小狐狸哼哼唧唧的。
床榻两边的轻纱垂落,骆衡之坐在床边,一边替她按,一边被勾得俯身去亲她。
一树的红梅,又平添了几朵新的,在雪地里灼灼盛放。
茯苓着急忙慌过来禀报时,按照谷主夫人的吩咐,没有惊动小姐,只是将骆衡之叫了出去,单独将萧昀找来天医谷一事,告知于他。
与谷主、谷主夫人一样,骆衡之同样不愿苏阮见到萧昀,便寻了个借口,说是谷主有急事寻他,让茯苓进去继续给苏阮揉按。
小狐狸身体懒得厉害,被骆衡之折腾得一动都不想动,微红的小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也懒得去管有什么急事。
青天白日的,茯苓透过垂下来的轻纱,看到自家小姐一身痕迹,面红耳赤,在心里暗暗唾了骆衡之,方才撩起轻纱,坐在床边,伸手给小姐揉按身体,缓解疲累。
“茯苓,按按腿。”
() 小狐狸哼哼唧唧地吩咐。
茯苓又去掀盖在小姐身上的被褥,看到那双纤细雪白的玉腿都布满一朵朵红梅的痕迹后,气得都想骂人。
区区假成亲,竟敢这么欺负她家小姐!
“小姐,如此纵着骆少侠,此事是你吃亏。”茯苓忧心忡忡道,“他有和离书,到时候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小狐狸倒是没什么所谓。
成亲本就是为了防备狗男主,等狗男主和女主达成he结局后,骆衡之是走是留,全凭他自己的想法。
如今,她疑似有身孕的消息也放出去了,真真假假的,最后也能被传成真的。
算算时间,萧昀也差不多该醒了。
到时候得知她嫁做人妇,马上就要与别的男人孕育子嗣的消息,狗男主总不能还惦记她吧?
小狐狸想得很好,这段时日在谷中混吃混喝,空闲时编纂医书,就等十点美貌值美美地到手了。
所以当萧昀打伤骆衡之,攻破天医谷的防护,只身闯入谷中,抓着一名医士引路,直至抵达苏阮所处的院子后,屋外接连传来侍女们的惊叫。昏昏欲睡的小狐狸被吵醒,迷蒙着眼,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追过来的骆衡之挡在屋外,被萧昀揍得厉害。
尤其是瞥见对方颈部浅粉的细细抓痕时,萧昀瞳孔里的墨色浓烈地翻涌,就差直接提剑捅穿他的喉咙。
嗜血蛊与萧昀共生十多年,换成旁人,连时时刻刻的疼痛都极难忍受,更不会主动去催动嗜血蛊,承受加重数倍的疼痛反噬。
萧昀却是不管不顾地催动数次,加速了嗜血蛊与自己融合的时间。以至于苏阮替他解蛊后,备受摧残的身体还保留了一部分嗜血蛊的能力,便是拥有了那提升后的庞然内力。
内力像是汪洋大海般磅礴,再不必承受反噬之苦。
可以说,萧昀如今的武功,武林中再也没有任何敌手。
就在萧昀猩红着眼,掐住骆衡之的脖子,将人举起来,打算丢到一边时,前方紧闭的屋门突然打开。
女子似乎是刚刚睡醒,眼角还有压出的红痕,她右手小心地抚着未显的腹部,脸上尽是不悦,冷淡道:“怎么,魔教少主是想要我未出世的孩子现在便见血吗?”
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去看骆衡之,竭力做出镇定的模样,叹气道:“萧昀,我救了你一命,不求你回报,但求你不要扰乱我如今平静的生活。”
萧昀哪里不知道她是忧心骆衡之,想方设法地想让他放过他。
少年高高举起的手,往旁边随意甩开,骆衡之的身体便狠狠冲撞到右边走廊的栏杆上,撞碎栏杆,重重摔在地上。
周围躺了一地前来保护她的护卫。
萧昀站在院子中央,猩红的眼盯着她,还在笑:“苏小姐,你该求回报的。”
“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不是吗?”
来天医谷之前,不管萧昀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在看到骆衡之的那一刻,杀心都不可自抑地而起
。尤其是对方故意惹怒他之后,萧昀更是不留情面。
他恨不得立刻将人杀之而后快,但到底还是顾及着苏阮。
看到苏阮蹙额,向后退了一步时,那明显的抗拒与躲避的举动,让萧昀恍然觉得嗜血蛊还在身体里,疼得他全身都在颤栗。
他今日只是伤人,并未拿剑,手背沾了一点别人的血,便随身取出一张手帕,细细将手背的血给擦干净。
玄衣少年越过一地挣扎的侍卫,缓缓走到苏阮面前。
他像是怕惊扰了她一样,克制着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动作,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只玉色通透、价值连城的青玉镯,接着又拿出一枚足金的长命锁。
“当日答应给你的成亲礼物。”
“还有,送给你孩子的长命锁。”
“别怕我。”萧昀低声说着,想要将青玉镯给她戴上。
小狐狸推开他的手。
“心意我领了。”她眉眼疏淡,声音更是浸着冷意,“送完了礼,烦请魔教少主尽快离开我天医谷。”
很明显的有一点厌烦。
萧昀猩红的眼里几欲滴血,他忍下所有被她厌弃的难受情绪,忽略那些钻心的痛楚,表面仅是镇定地问她:“为什么要救我?”
明明可以杀了他。
为什么要救他?
不喜欢他,不要他。
又为什么要救他?
“医者仁心。”小狐狸随口道,“事后我也很后悔。”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萧昀哪里奇奇怪怪的笑点。
少年突兀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渗出来,他握住她的手,将腰间的匕首递过去,眼底带着隐隐的疯狂,热切地恳求道:“再杀我一次,好不好?”
“这次,不要救我了。”
他像是贪恋极了她手中的温度,紧紧握着,低头将锋利的匕首塞进去,笑得愉悦而畅快:“苏小姐,我喜欢死在你的手里。”
小狐狸:“……”
疯批又开始发疯了。
她用力扔掉那只匕首:“我不会杀你。”
萧昀静寂的瞳孔里升起一点亮光。
“我不愿让我未出世的孩子沾上血。”她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抬起那张平静的清冷面容,轻声道,“萧昀,你还不值得。”
玄衣少年久久沉默。
他伫立在那里,渐渐变回的墨色瞳孔,里面分明没有流泪,却像是下起了瓢泼大雨那般哀伤。
少年倏而一笑,如同情人那般轻声缱绻道:“那就等你的孩子出世后,你再杀了我,好不好?”
小狐狸紧紧蹙额。
狗男主太癫了。
她真怕还没有拿到那十点美貌值,狗男主就发疯,自己把自己给弄死了。
所以她趁机使了眼色,让带着人进来的爹娘将院里的伤患都抬走,阻止了他们的继续送人头,表面则悄悄和缓了语气,劝他:“萧昀,你其实不必再缠着我。”
“你看,我都嫁人了,过得也很幸福,这里也有了与衡之的子嗣。”小狐狸抚了抚自己的腹部,眼角眉梢都透着开心,那张清冷的面容也随之柔和下来,笼着无数的温柔与爱意。
有对孩子的。
或许还有对孩子爹的。
那是萧昀从未得到的东西。
他发了疯得妒忌,恨不得与骆衡之立即互换才好。
小狐狸继续安抚他:“世间女子这样多,心仪你的更是无数。远的不说,就说如今的风啸山庄少庄主,一腔深情尽数付于你身上。萧昀,多多珍惜眼前人。”
就在她这些话落下后,萧昀突然彻底平静了,他露出些微古怪的目光:“苏小姐,你很想撮合我和白素素?”
“只是劝你不要再错过,珍惜眼前人。”小狐狸提醒他,“白素素纵使再多不好,对你也是好的。”
萧昀没有应她的话,只是继续语调古怪地问道:“你很在意白素素?”
小狐狸眉心一跳。
在对方一寸寸的审视目光下,苏阮毫无异色地摇头。
他俯下身,贴近她耳畔,带着点诡异的笑:“真的吗?苏小姐可不要骗我。”
“只是觉得她对你很好,而并非在意。你若觉得不好,那便算了。”苏阮摇摇头道,“日后还会出现更好的姑娘。”
“看来苏小姐真的没有骗我。”萧昀笑得更欢愉了,他甚至还有礼地道了声谢,“多谢苏小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并没有再多纠缠,也没有占她什么便宜,一身玄衣的少年很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