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问着,就见院子西面的墙头翻进来两个人,定睛一看,正是孟修筠和他的那个仆人。
贺勘似乎一点儿不意外,站在门前看着墙下的孟修筠,同时嘴里讲着孟元元的疑惑:“市舶司里有我的人。”
孟元元恍然,定然是刚才围上院子的时候,贺勘的人将孟修筠先接应了出去。那样的话,涂先生把院子翻过来也找不到人。至于出了院墙,外面能藏身的地方就多了。
“哥,”她快步跑去墙下,抓上孟修筠的手臂,“你没事罢?”
“没事儿,”孟修筠笑着摇头,而后看着缓步而来的贺勘,后牙咬了咬,“贺大人,好久不见。”
贺勘停在三步外,落在的雨丝在他的雨披上迸溅着:“十年了罢,孟公子。”
两个男人相互对视,中间的孟元元左右看看,便就明白两人大概之前是认识的,只是她小,记不得了。
“元元,你去屋里等着,”当着孟修筠的面,贺勘过去拉上了孟元元的手,“我和大哥有事相商。”
“你……”孟修筠看见妹妹的手被一个小子拉住,当场起了一股无名火,很不得上去将两人拉开。可再看妹妹,似乎是愿意的,也只能叹了口气。
孟元元知道贺勘一向有分寸,便说了声好,自己转身回去了屋中。
雨势不减,也不知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两个人男人到了就近的屋檐下,之间依旧隔着三四步的距离。
贺勘如今也算明白过来,到底是谁要带走孟元元,也知道她那日所说的无法跨越的隔阂是什么。他看着孟修筠,心中坚定,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走,哪怕对方是她的亲人。
“贺大人想做什么?”孟修筠想开了口,眼中晕染出复杂,“把我抓起来?”
贺勘薄唇抿直:“不是,只是想把话都说清楚。”
他知道外祖当年和孟襄私下有过接触,但是具体是什么并不知道。如今孟修筠回来,若是将两人知道的合起来,那么十年前的真相就会更加清晰。
“我没什么好说的,”孟修筠冷笑一声,直接拒绝,“你也想像陆致远那般,再祸害我们孟家一次?”
贺勘皱眉,听人这样说话,似乎与他心中猜想的差不多。
“我只是想彻底的解开,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他声音
() 清淡,一字一句,“我不可能让你带走元元,她是我的妻子。”
“着实可笑,”孟修筠将人的话打断,话中几分生气,“据我所知,你俩的婚事可不作数。再者,我们孟家也不想攀附你们士族的高门。”
面对孟修筠的激烈,贺勘反而很镇静:“带她走,你能给她什么?安定的日子,喜欢的生活,她会觉得开心?”
一串的问话抛出去,孟修筠无言以对。大概在船沉没的时候,他和父亲余生就只能隐姓埋名……而他六年来终于冒险踏上家乡的土地。
“其实你也想回来的,是罢?”贺勘继续问,“岳丈大人,你的妻子,乃至你以后的孩子,你都不为他们想吗?岳母的坟墓在红河县,身为儿子,不能去祭奠。”
字字句句犹如利刃,在孟修筠的心头一下下的划着,鲜血淋漓。身为孟家的儿子,他竟然什么都没担负起来吗?如今还要拉着妹妹,一起隐姓埋名。
他想到了妻子雅丹,她身上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将来孩子问他,关于家族的事,他该如何解释?
见人沉默,贺勘知道孟修筠也是有血性的人,只不过身上背负的太多,以及当初对大渝朝廷的失望。
“大哥,想听听这些年我查到了什么吗?”他开口,先把自己这边的态度摆出来,“元元也在找真相,我还真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小女子,性情如此坚韧。”
说起自己深爱的妻子,贺勘总不自觉的会柔和语气,带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宠爱。
孟修筠眉间松了松,往屋门那边看去。要说他最愧疚的人,就是小妹,十岁是被家人宠爱的年纪,可她却经历了那么多。
“珊瑚,”贺勘直接说出来,便见着孟修筠脸上显出惊讶,“现在好好地。”
“那个东西,”孟修筠双手成拳,咬牙切齿,“根本不是祥瑞之物,明明因为它死了那么多人。”
送去京城给太后贺寿,这样罪孽满满的东西,真是适合做寿礼吗?
贺勘眉头一蹙:“所以,不管是孟家还是陆家,都不能白白的背上罪名。孟家无有私通海寇,陆家亦没有贪腐纳贿。”
话到这里,他相信孟修筠能听出何意,也会做出选择。
屋中。
孟元元站在屋门下,偶尔会看去那边檐下说话的两个男人,心中些许忐忑。
也有一会子功夫了,她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后来,贺勘回到屋里的时候,告知她孟修筠已经离开。
孟元元冲到门外,果然院子里再次变得空荡荡。
“放心,大哥不会有事。”贺勘安抚一声,遂把人抱来怀中,扣着她的后脑摁在胸前。
孟元元点下头,想起了那辆暗处的马车:“市舶司的人为何会过来?真的是冲着大哥来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贺勘看去外面的黑夜,“可能那人也知道,宝物将再次现世。”
该来的总会来,这次且看谁最后会赢。
。
仍旧阴雨,
这样的天气已有半个月,停停下下的,权州府俨然成了一座雨城。
驾马车的明叔,前两日捡了一只狗,膘肥体壮的。他说暂时先养着,等狗主人找到了,就还回去。
那狗子并不是一般人家的看门狗,体型很大,让人老远见着就害怕,罗掌柜辨识一番,说这狗是北面关外的獒犬,帮忙放牧,很是聪明。
虽然这蒙獒看起来凶恶,却很是喜欢孟元元,总是摇着尾巴围着她转。
明叔拉着小伙计,与人讲着城里新鲜事儿,说是权州府里有一株万年的珊瑚树,通体红艳如火。小伙计笑他瞎说,根本不信什么万年的东西。
一听这话,明叔不乐意了,便就说那珊瑚来自东海,藏在某处云云。
孟元元正好走出茶庄,听见明叔的话,脚下一顿,不由往北面望去。那边正是灵安寺的方向。
门前的水坑积了半个月的水,罗掌柜终是看不下去,去对面铁匠铺要了一把铁锹,与伙计一起推了一车土过来,将水坑填平。
灵安寺。
禅房中,觉摩坐在蒲团上打坐,神态安详。
围坐着的一圈僧人脸上悲戚,手中敲着木鱼诵经,唱出来的声音完全掩盖了外面的雨声。
孟元元站在角落里,看着远岸去了觉摩身旁,随后跪倒在地。
“尊师,圆寂了。”
木鱼声和诵经声俱是停下,整间禅房安静下来。那位德高望重的天竺高僧,坐化圆寂,脸上带着悲悯的笑。
外头的铜钟被敲响,咣咣的震得山摇。
孟元元从禅房里出来,心中悲戚。想起贺勘的话,他说觉摩或许也在等这一刻。
她看去那条蔓延至远处的官道,想着一个时辰之前运走的珊瑚。是否现在已经顺利上了洛江?
那件东西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还是要送到京城去。而这只是第一步,珊瑚现世,接下来扯出来的就是十年前的往事,牵扯着陆家与孟家。
天擦黑的时候,孟元元坐着马车回城。
大概是知道了大师圆寂的消息,他的信徒们纷纷赶来灵安寺,这是轰动权州的事儿,甚至知州也来了。
马车逆流而行,走得并不顺畅。
明叔的话较往日少了很多,只是嘀咕一声:“市舶使的马车也来了。”
孟元元往车帘上看了眼,贺滁也来了吗?
回到城中后,她什么也做不下去。宁氏过来,问她那门官司的事儿,只说孟遵定然从中做了什么,让孟元元赶紧做打算。
孟元元现在哪能管得上官司的事儿?全部心思是贺勘,因为正是他护送着珊瑚出了权州府。
宁氏见她心不在焉,便嘀咕两声离开了茶庄。
不好让人看出什么,孟元元还是按照平常的时辰回到家。偌大的宅院,走进去时,觉得有些冷清。
惜玉已经离开,而今晚贺勘也不会过来,只有她一个人。
晚上,雨竟然停了,天边隐约冒出几个星辰,金闪闪的。
孟元元小眯了一会儿,便就再也睡不着,弹着阮咸等天亮。
东边天空开始发白,孟家的大门被敲响。
孟元元披好外衫,几乎是跑到了前厅,手把着门边,看着管事领着一个人进来,正是与贺勘同来权州的同僚。
“孟娘子。”那官员二十多岁,大概也是与贺勘同批的进士。
孟元元站好,规整的与人行了一礼:“大人,请里面坐。”
年轻官员忙摆了下手,道:“洛江上出事了。贺大人的船遇上水匪,在江中翻了。”
“翻船了?”孟元元身形一晃,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呢,也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