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哥哥的错,”她转过头,用红通通的双目瞪他,“都怪哥哥老是揉,它、它——”
最后像是狠下了心,咬牙道:“好像,变大了。”
空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只能无措地连声道歉。
“是我疏忽了…会帮你准备尺寸大一些的内衣的,不要再用布缠起来了。”
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这样说道。
荧将自己滚烫的脸泡进了水中。
对不起,其实并没有变大,早已经过了能发育的年龄了。
…扯这种谎真的好想死。
还好,空没注意到洗手台底下,那堆她还来不及藏起的黑色衣物。
“老师,关于坎瑞亚的历史,我还有些疑问。”
课间,荧叫住了南娜老师。
“嗯?殿下是哪里没听懂吗?”
南娜便是第一日来学校时职业病犯了向空打她小报告的那位文化课教师,此后荧就一直在她负责的班级上摸鱼划水。
南娜老师性格温温柔柔的,深得学生们敬爱,她明明外表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却总是习惯性地把荧也当作小一辈的学生来对待。
荧很喜欢南娜老师,她完全就是她理想中的姐姐。
她喜欢一切温柔的人,每个温柔的人都会让她想起哥哥。
“我想知道,其他的坎瑞亚人去了哪里?”荧恳切地轻声问道。
她能接触到的人就只有哥哥,渊上,老师以及那位亚尔伯里奇卿了。渊上显然是和哥哥一伙的,亚尔伯里奇卿的立场她尚不明确,不敢贸然问他这些事,思来想去,就只能问老师了。
南娜一怔,随即也压低了声音:“…殿下若是好奇这段历史,午休时便来我办公室吧。”
中午,荧没去食堂,而是跟随着南娜来到了校外的一处洞窟。
“殿下,进来的时候注意头顶,小心磕到脑袋。”
南娜提着一盏灯,在前边走着,另一只平时用来板书的手则牵着她,生怕她走丢了。
“老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荧有些害臊,她真实年龄可比这位姐姐要大上不少。
“…呵呵,学生不管多大了,在老师眼里都是孩子,”南娜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笑了,“再说,只有小孩子才会带一堆零食来学校上课偷吃。”
啊…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不敢了。”
“以后不能给他们太多糖果了,那些孩子大多都住在集体宿舍里,宿管老师可没精力一个个去监督他们刷牙。”
“老师,你好像我哥哥。”荧下意识说了句。
“…一样啰嗦?”
“您还真是直言不讳。”她没憋住笑。
南娜没有生气: “那殿下是更喜欢老师,还是更喜欢哥哥呢?”
“…都喜欢。”这突如其来的送命题。
“呵呵…要好好珍惜哥哥啊,这么喜欢他,就不要总让他担心了。”南娜语重心长道。
“我才没有喜欢他……”荧越说语气越弱,难道被她看出来了?
“看到你们,就会想起我爱人,”南娜的步伐慢了下来,“他是个稻妻来的浪人武士,表面上虽然很严肃,实际却很温柔呢。”
“老师…我……”她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抓到了早恋的学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不…这比早恋还要罪大恶极。
“是我自己察觉到的,抱歉,就这么说了出来,”南娜回头朝她安抚地一笑,“不要紧张,我没有告诉别人。你和殿下都是大人了,不需要老师的纠正引导也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老师……”
荧鼻子有点酸,她和哥哥固然不需要别人认可也能在一起,但能从南娜这里得到祝福,她感到害羞的同时,又感动得想哭。
她从不觉得和哥哥相爱是一种错误,然而她也没有勇气告诉任何人她与哥哥的关系。
“…他这个人,真的很傻呢,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求婚的吗?”南娜继续向前走着,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荧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有多温柔,“他居然说,想以后每天早上都能喝到我煮的味增汤。”
“啊?什么意思?”荧没听明白。
“我当初也是你现在这个反应,我甚至连味增汤是什么都不知道,”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他才跟我解释说,这是他父亲向他母亲求婚时说的话。”
“我听了气恼得不行,当即就说「你同我结婚就是为了让我每天给你做饭吗」,他连忙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想表达以后余生都想要与我度过的意思,他来负责做饭也是可以的。”
“后来啊,就变成他每天为我煮味增汤了。”
老师今天话好多,比她上课时絮絮叨叨的还要多。
就像真正的姊妹俩在闲聊家常一样。
“…现在想来,哪怕一次也好,我也想为他煮一次味增汤啊。”
南娜的手有些颤抖。
荧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位武士背弃了自己国家的神明来到了坎瑞亚,失去神明庇佑的他,注定逃不过那场「神罚」。
与南娜身受的「不死诅咒」不同,他的面容身躯会因为诅咒而扭曲到面目全非,丑陋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老师……”她欲言又止。
“殿下很聪明,已经猜到了吧,”南娜在一处石壁旁停了下来,“不要继续往前走了,再走几步就是悬崖了。”
“…我如果不是纯血的坎瑞亚人就好了,要是我也变成那副模样,他就愿意带上我一起离开了。”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啊,”南娜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学校里的孩子们都很可爱吧…我的孩子,本应也这么可爱的。”
“老师,你走过来一点,你离悬崖太近了!”
荧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南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她的手。
“他还这么小就离开了我…小小的,就像只没长毛的小猫……”南娜没有流泪,再抬起头时,她脸上满是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我好想听他叫我一声「妈妈」啊……”
“老师,师丈他一定还会回来的,只要诅咒能被扭转能被消除——”她急道。
“殿下,我可不是学校里的那些孩子,五百年了,我真的熬不下去了,我好累,”她看了眼身后,向着悬崖的方向又走了几步,“殿下不是问我,其他的坎瑞亚人去了哪里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一点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学到知识,老师你回学校再告诉我这些!”泪水已经模糊了荧的视线,她离南娜还有一段距离,她不确保自己一次就能抓住她将她带回来,只能先稳住她的情绪。
“与深渊教团不同,教团的成员是自愿融合深渊力量变成魔物的。而失去了生存意愿的坎瑞亚人选择来到这里让深渊吞噬,是为了抹杀自己最后的一点人性和记忆,彻底变成深渊的傀儡。”
“殿下,坎瑞亚既然有支持深渊的教团,自然也有反对深渊力量的组织存在,且规模还不小,他们的心中满是对统治阶层错误判断的恨意,”南娜的声音平静,仿佛她依旧站在讲台上,“而我正是来自这个组织的成员,我的任务…是将你引来此处杀掉。”
“但你并没有对我下手啊,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荧急得往前走了一步,她刚走一步,南娜便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她只能又停下了。
“殿下忘了昨天的那台耕地机了?”南娜苦笑,“关于这件事,得麻烦你替我向实训老师道歉了。”
“我不要!道歉这种事情你亲自去跟她讲啊!”
“我无法原谅战争…无法原谅夺走了这么多人性命的深渊……”
南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迷惘的神色:“就算没有深渊的力量…没有太阳,我们依旧还能活下去啊……”
“比起这些,我更加无法原谅,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你和殿下…都是好人……”
“我再也不想对你下手了,你也是我的学生啊,”南娜终于哭了出来,“我刚动手就后悔了,还好殿下赶到…我才没有铸成大错,你和孩子们都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殿下,快走吧,这样的结局,他们只会认为是我任务失败被你反杀,我要是回去了,他们会判定我已经叛变,对我的学生进行报复的。”
“我不接受这样的结局!我和哥哥又不是护不住你们!”
不能再犹豫了。
“对不起啊,让你看到这种结局,老师也不想的……”南娜努力挤出来一个温柔的笑容,“殿下,以后上课不要再开小差了,老师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呢。”
“以后也不要随便跟着人乱跑了,你哥哥会担心的……”
南娜从悬崖边决绝地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荧正要飞扑过去抱住她,一只大手自身后探出,死死地箍住了她的手臂。
“渊上!放开我——”
她回头怒吼道,渊上不仅不放手,还攥得更紧了:“殿下,节哀,她的意识已经…不在了,你跟着跳下去也无济于事,王子殿下会伤心的。”
“…你就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看热闹吗?”她发着抖冷笑道,“原来你对同胞也这么冷血。”
“殿下,我只是尊重这位教师的选择,”渊上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拎了起来,“不是每个坎瑞亚人都能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就让她从这痛苦的诅咒中解脱,早日回到地脉的轮回中吧,您有这样伟大的胸襟,那位老师也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我一点都不伟大,我只是…自私地想要看到大家都能活下来,过着他们自己本应有的生活。”
荧颓然地任由渊上将她扛在肩膀上,忽然,她察觉到自己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塞了一个小纸团。
…是老师。
她紧紧地攥住了它,小小的纸团,却沉重得如同注了铅。
渊上召唤出一道传送门,在他们快要走进去之前,他轻声道:“…您所期许的未来,我也同样很向往。”
荧今晚无心外出,早早地爬上床依偎进了空的怀里。
老师好不容易才第一次对她敞开了心扉,她差点就以为,自己能多一个姐姐了。
命运对她这么吝啬的同时,又慷慨地将哥哥还给了她。
守护身边的人,是需要力量的。
她力量太过于弱小,老师才会不相信她能护住他们所有人而选择了自我牺牲。
南娜留下的纸条里,写的是她在那个组织里能接触到的几个上线和接头方式。
荧将纸条交给了空,空看过后将它付之一炬。
“…是我疏忽了。”
空已经听过了渊上的报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没想到是在学校内部出的问题,他本以为里面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南娜确实也没辜负他的信任,但这样的结局,空同样不愿看到。
渴求着深渊力量的,不止深渊教团。
而这些暗中的势力,则会不遗余力地挑拨坎瑞亚内部的矛盾。
正是因为有这第三方的制约,教团才能与「救国会议」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共处。
“你在看什么?”
荧难得地在空手上看到了文书以外的东西,居然是她前天看完的那本悬疑小说。
“噫…这个案子的真相非常令人不适,犯人竟然将背叛的恋人亲手做成了汤羹喝下……”
“怎么会这样……”空被剧透了也没生气,他合上书放到一边,“是为了永远和他在一起吗?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还不如想办法让对方把自己吃掉呢。”
荧紧紧闭上了嘴,吓得不敢吭声。
他神色自然,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可怕:“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才不要像那样「吃」掉哥哥,还是活的比较好。”
沉默了半晌,她才终于开口道。
是她一次次地用各种会刺激到哥哥的事情来试探他,哥哥才会坏掉的。
在哥哥彻底坏掉之前,她会负起责任修好他。
…她可不想哪天在盘子里看到哥哥。
但要怎么做,才能修复哥哥这颗敏感不安的心?
“指甲是不是又长长了?”空拿起她的手,对着灯光看了看,“明天再帮你修剪吧,卧室的光线不太好。”
“那种事情随便啦,”荧蛄蛹了几下,整个人趴到了他身上,“Mosi Gusha…muhe nye……”
妹妹很少有这么低落的情绪,这是难过到退化成丘丘人了?
空捧起妹妹的脸,轻柔地亲吻着她因沮丧而下垂的嘴角,含糊地:“Yo dada!Mimi nunu…?”
空的心情明明也很不好,还要强撑着安慰她,老师说得对,她总是让哥哥担心…现在,换她来安慰哥哥吧。
哥哥嘴上说着只把这一切当做是一场游戏,但心里还是很重视的。
“Buka…guru-guru……”她搂住空的脖子,腻在他颈间撒娇地蹭他。
“Mosi mita?”
空开始思索家里还有什么吃的,烤肉排会不会有点太腻了,但宵夜不做肉吃她又要闹了。
“Mosi yo……”她凑到他耳畔,将他的耳垂含在嘴里舔了又舔,说话时声音也变得黏糊糊的。
“…Mosi mi?”
空红着脸,根本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他的手已经自觉地解开了睡衣扣子,温驯地将自己的身体原原本本地呈现在她面前。
荧爱极了他这副欲迎还拒的样子。
“今晚哥哥什么都不用做…我来让哥哥变得舒服……”
她一把拽下他的睡裤,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荧又做了那种梦。
不,更确切地说,是空做梦了,他又梦到了以前的事情,而荧再一次地来到了他的梦里。
荒芜,破败,魔物横行。
人间炼狱。
空拄着他的那把佩剑,在坍塌的废墟中失魂落魄地行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他自私地只顾着带妹妹逃离这个世界,抛弃了坎瑞亚,这是命运对他的惩罚吗?
但他即使留在坎瑞亚又能做什么?
他是人不是神,他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天理维系者带走。
她才刚刚苏醒,还很孱弱…天理要对她做什么她都反抗不了…只有死路一条……
为什么被带走的不是他,为什么只有他被留在了这个世上?
荧能听得到空内心所有的想法,尽管知道这只是过去的回忆,她还是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他面前抱住他,告诉他自己没死,她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空重重地摔在地上。
是遇难者的肉泥残骸,还是逃难者遗落的行李,他已经无心去分辨。
他趴在被鲜血浸泡过的土地上,突然失去了爬起来的动力,整个人被绝望溶解成了一滩烂泥。
妹妹都不在了,他这种废物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死了算了。
他费劲地爬起来,不是为了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下去,而是为了自刎。
空举起佩剑,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滚啊!你们这些怪物!放开那些孩子!”
不远处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他的剑顿住了,自己都要死了,还管别人做甚?
但他还是管了。
他明明是个懦夫,却还摆出一副英雄的样子从魔物的利爪下救人,真是可笑至极。
带着几个孩子的女人对着他千恩万谢,她自称是某所学校的老师,正带着在自己家里补课的几个学生避难。
「那些魔物似乎惧怕您的佩剑…请允许我带着孩子们在这里暂时休整,我们过一会就会离开。」
而那几个孩子怯生生地躲在她背后打量着他,像一群可爱的小老鼠。
原来坎瑞亚还有幸存者吗?
但他们这样弱小,又能在这场无理的神罚中苟存多久,放着不管很快就会死掉吧。
方才的战斗大量消耗了空本就不多的体力,他无心搭理这些将死之人,随便找了个墙角靠着自顾着沉沉睡去。
空再次醒来时,那个女人已经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并没有缠着他寻求保护。
而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披上了一件孩童尺寸的小外套,脚边的地上也被人用树枝划拉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单词,「谢谢」。
尽管寻死的打算一直没停止过,但在这一瞬间,他萌生了活下去的念头。
这些手无寸铁的人都能活下来,他的妹妹这么坚强,凭什么活不下来?
如果妹妹还活着,那她此刻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他带她回家。
他要是死了,就真的没有人能救她了。
空又一次地爬了起来,这次他不再迷惘,坚定地走向了荒野深处,那是坎瑞亚主力军与异邦神明的主战场。
如果荧没有记错的话,接下来空会在那里遇到戴因,两个人各自怀着不同目的一同踏上旅途,最后,空将因为「命运的织机」而选择与戴因这个曾经的旅伴决裂,站到「深渊教团」那一边。
“天亮了!哥哥快起来——”
空揉了揉眼睛,发现是妹妹压在他身上,噩梦带来的不适感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唔…早安…怎么起这么早……”
他胳膊一卷把妹妹薅进被窝里,又将脸深深埋进了她的胸口,难得地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再睡一会…乖,别闹…等会我的零花钱全给你……”
“再不起来,早餐就要凉了哦,”荧失笑,空这是睡迷糊了?他现在哪来的零花钱,“我做了味增汤和煎鱼。”
空听完后,果断又缩回了被子里。
他一定是起猛了,他的妹妹怎么可能一大早起来做早餐。
“你这是什么反应啦!我偶尔也很勤快好不好?”
荧一眼看穿了哥哥的内心活动,当即恼羞成怒地勒紧双臂将他锁喉。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哥哥错了…我马上起来,”空被她制住也不挣扎,反而将脸凑到她身上紧紧贴着,“我只是觉得幸福到有点不太真实,会让我觉得…自己是被你好好爱着的。”
事到如今他还在说什么啊,什么叫「觉得」…她表现得难道还不够爱他吗?
荧无奈地低头看空,发现他也露出一只眼睛在偷瞄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她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没有好好地说过一句爱他,「喜欢」这两个字太过于轻飘飘,不足以让他安心。
“…我爱你。”挣扎了半天,她还是扭捏地说出了这句肉麻无比的话。
空见得逞,这才心满意足地一把抱住了她:“嗯…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