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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梁枋的方子(2 / 2)

姬恂却听到了。

他在楚召淮面前伪装这么多日的温文尔雅,并不在乎最后再伪装半刻,他温声说:“不会的,你不会有事。”

楚召淮似乎笑了。

每次心疾发作时都如在鬼门关走了几个来回,他有时是在无人的路边犯病,有时是孤身在家中地上。

这是这些年第一次有人会抱着哄他。

楚召淮只清明一瞬,头脑又陷入昏沉,迷茫间手在袖中本能一探,启唇轻喃出一个字。

“药……”

姬恂垂眼注视着他,听到这个字眸光一动。

楚召淮还在塌间痛苦地挣扎,姬恂直接将他的手松开,起身大步走出寝房。

“方才捉到的死士在何处?”

“正关押在隔壁。”

姬恂“嗯”了声,握着鸠首杖去了关押死士的地方。

能为东宫效力的死士,必定做足豁出性命的准备,几个男人被绑着跪在冰凉的地上,瞧见姬恂走进来,冷笑一声,移开视线不看他。

姬恂坐在亲卫搬

的椅子上,心不在焉抚摸着鸠首杖,随意问:“王妃随身带的药在何处?”

几人面面相觑。

本以为这疯狗问的是幕后指使,没想到竟然只是这件小事吗?

离得最近的男人冷冷开口:“我……”

姬恂微一抬眸。

亲卫悍然拔刀,一刀斩下男人的头,干脆利落。

血骤然迸出,溅了周围人满身满脸。

姬恂衣摆溅得全是血,懒懒地撑着脑袋,似乎厌烦了:“聒噪——既不说,本王亲自问。”

几人眼神一颤,死死咬着牙不肯吭声。

受过训练的死士从不畏惧生死,就算再多的刑罚也不会让他透露半句。

璟王府亲卫守在门口,听着里面凄厉的惨叫连连。

半刻钟不到,姬恂满身是血,优哉游哉从里踱步而出,亲卫将帕子递过去,他随手接过擦了擦手指,淡淡道:“山脚处有块巨石,去取丢在那的药来。”

“是。”

关押死士的门半掩着,日光倾泻下来,隐约可见里面的残肢断臂。

亲卫来去飞快,很快便寻来药。

楚召淮已然是有出的气没进的气,眸瞳涣散躺在榻上,呼吸微弱。

被死士丢下的药只有三种,驱兽粉和毒粉全是粉末,只有一个小瓷瓶盛着的药丸气味清甜,应当是药。

亲卫死马当活马医,将药丸拿出两粒融化在水中,扶着他的下巴慢慢地喂他喝下。

楚召淮被呛了下,喉咙艰难吞咽,一碗药勉强喝了小半碗。

那药应当是特制的,饮下后不到片刻,呼吸终于艰难顺畅几分,亲卫探了探脉,那疾跳的脉搏和心跳也逐渐平复。

亲卫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

今日王爷太反常了,不光亲自用刑只为审问药的下落,举止甚至都和寻常运筹帷幄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都担忧若没医好王妃,真的要陪葬了。

姬恂审讯完,换了身衣袍还沐了浴,慢条斯理在外室饮茶。

亲卫擦了擦汗,行礼道:“回王爷,王妃服了药,已无碍了。”

“嗯。”姬恂喝了口茶,像是根本不在意,随口说,“他的命还挺好。”

亲卫:“……”

亲卫啥也没说,神色复杂地退了出去。

殷重山从山下来复命:“王爷,林统领应该是接了死命令,想方设法要审一审山匪。”

姬恂早就料到了,也没多说:“直接将尸首给林大人。”

戏台子已经搭好,林统领来锵锵唱戏,总归是为了大肆查南暇林的户籍。

走这些形式做什么,索性成全他,一劳永逸。

殷重山颔首称是。

正要走,姬恂垂着眼看着自己戴着扳指的拇指,突然道:“对了,最近楚召江可还好?”

殷重山不明所以:“他还被关在别院,成日寻死觅活要出去。”

“嗯。”姬恂笑了起来,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吩咐,“去,斩下他两根手指,紫檀盒装好,送去侯府。”

殷重山一愣:“哪根?”

姬恂交叠着双腿:“右手食指和中指。”

殷重山犹豫着看着王爷。

据说楚召江年幼时猎过雪狼,被魏老将军瞧上收为徒,虽然纨绔但这些年能拿出手的也就箭术了。

右手食指和中指是拉弓弦的手,若没了恐怕真的要和侯府不死不休了。

姬恂看他不动,眼眸一眯。

“是!”

殷重山没等姬恂刻薄的挖苦说出口,忙不迭滚了。

林统领醉翁之意不在酒,走了个过场审问了无头的“山匪”后,便开始装模作样开始巡查南暇林的猎户、农户的户籍。

南暇林虽然名字唤“林”,但却是一方比京城还大两个的山野田间,人烟稀少并不聚集,最多的小镇也才两千人口。

璟王府剿匪的车驾从南暇林离开,身穿禁军兽袍的统领策马而来。

殷重山护在车驾前拦住他,冷淡道:“林统领,留步。”

林统领年纪轻轻就爬上禁军统领一职,不光是他武艺超绝,更是因为他有个在京中身居要职的好爹。

他握着缰绳纵马在原地踱步,扬声道:“璟王爷,能否同您说几句话?”

殷重山看向马车。

姬恂传来一句淡淡的:“嗯。”

殷重山这才上前,为王爷撩开车帘。

林统领上前翻身下马,跪地行了一礼后,抬起头来:“此番剿匪多亏王爷当机立断……呃。”

话音戛然而止。

奢华至极的马车内,炭盆烧着,满室温热。

姬恂穿着单衣坐在那,漫不经心看着信,也不避人。

裹着玄色大氅的少年像是只猫似的蜷缩在他膝边,右手两指包扎着,却还在努力用完好的手指揪着王爷的袖子。

林统领脸狠狠扭曲了下,欲言又止:“王爷,这是……”

“王妃身子不适,需尽快回府医治,耽搁不得。”姬恂抚摸着楚召淮的发,笑着道,“林大人可有要事?”

林统领所有话戛然而止,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

这几日京城“璟王铁树开花”的传言到处都是,他还只当是谣传,如今一瞧,竟是真的?

林统领颔首:“王爷雷厉风行一举剿灭为祸多日的山匪,圣上知晓定然欣喜。”

姬恂笑了:“差事而已。皇兄一高兴要是再赏本王七八个王妃就好了,其乐融融,子孙满堂。”

林统领:“……”

林统领很少和璟王打交道,只听说此人的毒嘴天下第一。

现在总算见识到了。

林统领碰了软钉子,不好再多说,只能让行,恭送王爷。

璟王府车驾一走,禁军策马而来,朝着林统领行了一礼。

“走吧。”林统领翻身上马,眉眼浮现一抹

戾气,“搜查方圆百里,将武昌王私兵一个不留挖出来。”

“是。”

***

今年没有年三十,年节显得来得极其早。

梁枋又喝了一日的药,总是神思不属时常困倦的症状竟然真的有所减少。

姬翊喜笑颜开,高兴地又不知在哪里找的人弄了一筐枇杷,颠颠来找楚召淮。

昨日听到他咳了几声,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寒。

姬翊又在门口溜达半晌,才红着脸冲进寝房:“喂,本世子来啦。”

赵伯侯在门外,熟练地拦他:“世子,世子留步!”

世子才不管,风风火火冲进去后,瞬间五体投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爹!”

姬恂坐在首位垂眸喝着茶。

一旁躬身站着位太医,规规矩矩回着话:“……王妃应当是在胎中不足,心疾难愈,此次连番受惊吓这才发作,如今已算是稳住了,悉心养着许是能稳几个月。”

姬恂漫不经心拨了下茶水,闻言抬头瞥他:“只能稳几个月?”

太医冷汗都下来了,讷讷道:“看、看脉象,王妃最近频频受惊,许是和这个有关,日后多加静养,少受惊吓,必必能……”

姬恂手一顿。

频频受惊?

这段时日他一逗,楚梦水就忍不住发抖。

本觉得是兔子胆,原是有心疾吗?

哆哆嗦嗦的姬翊也愣了愣。

心疾?稳几个月?

胡说八道的吧,这人随便一个方子就能将梁枋身上难解的毒解了,怎么可能有这种病?

庸医。

璟王抿了口冷茶:“有劳。”

太医擦了擦汗,轻轻松了口气:“分内之事,王爷言重了。”

姬恂随口道:“你在太医院多年,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本王便不再多言了。”

太医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

虽然探脉时被床幔挡着,但看这病秧子的脉象就知晓这“王妃”必定不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

璟王手段狠辣,他不至于自寻死路。

太医躬身离开后,姬恂凉凉扫了跪在地上的姬翊一眼:“功课做好了?”

姬翊乖乖道:“做好了。”

“功也练了?”

“回父亲,今日未寻到殷统领,所以……”

姬恂道:“嗯,厨子没做菜你倒是知道去厨房里催,练功却不知道了?等下次同人打架,世子说‘等等,殷统领不在我不知如何打,英雄好汉先饶我一条狗命,下次再大战八百回合’。”

姬翊:“……”

姬翊差点被他骂哭了,耷拉着脑袋:“爹,我知道错了,您……”

您别开那金口了。

“梁枋在府上住了几日,为何还不走?”姬恂又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成日在那鼓捣什么东西给梁枋喝,若他被你毒死了,本王送你去沅

川给武昌王当儿L子去,当日去,当日死,魂归西天,连个牌位都没有。”

姬恂这张嘴对着旁人也只是时不时发作一句都能将人怼得够呛,如今对着姬翊却是毫不留情。

姬翊被骂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没忍住带着哭音分辨:“那是解毒的方子,梁枋喝了很有用,不会被毒死。”

姬恂说:“什么方子?拿来。”

姬翊说完立刻后悔了。

说好了要帮他隐瞒半个月,这才两天。

姬翊硬着头皮道:“没、没有方子,我胡说八道。”

姬恂眼眸眯了眯。

姬翊被看得浑身发毛,就在以为要挨一顿打时,就听到姬恂慢条斯理道:“嗯,出去玩吧。”

姬翊一愣,终于松了口气。

他爬起来刚想走,没忍住回头小声说:“王妃生病了,我……我能去探望探望吗?”

姬恂抬手招来殷重山,也没在意:“去吧,别吓着他。”

姬翊忙不迭跑了进去。

殷重山一言难尽看着王爷。

王妃就算是个男人,好歹也是世子的长辈,放他去看病榻上的“小娘”,于理不合。

姬恂没察觉殷重山的表情,吩咐道:“把姬翊收到的方子拿来。”

“是。”

“还有……”姬恂眉头轻蹙,“光禄寺可将鹿送来了?”

殷重山绷紧唇角:“还没,属下这就去催。”

“嗯。”

殷重山颔首就往外冲。

姬恂慢悠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笑了两次,罚你两年俸禄。”

殷重山脚下一滑,差点脸朝地摔门槛上,灰溜溜地跑了。

***

拔步床内放了两三个炭盆,将狭窄的空间熏得恍如春日。

府中长随正跪在榻边给王妃小心翼翼擦拭脸,唯恐碰疼了他,瞧见姬翊进来躬身一礼,捧着水盆退了出去。

姬翊亲自将那筐枇杷搬来拔步床搁好,瞧见不远处轻薄床幔随着热气缓缓而动,隐约可见里面躺在榻上的人影。

并未戴那碍眼的眼纱。

“咳。”

姬翊心想,本世子屈尊来探病,并非有意看脸,他定能理解。

这样想着,姬翊踮着脚尖靠近床榻,准备瞧瞧这人到底有多丑。

真有红疹、胎记、麻子吗?

姬翊走到床边,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药味,一只手搭在床沿,上面缠了纱布,显得整只手更加纤细修长。

姬翊一蹙眉。

手怎么伤成这样?

姬翊揪着床幔的手一顿,竟然觉得自己趁人之危过于可耻。

楚召淮遮掩面容必定有他的苦衷,也许是他一辈子无法向旁人言说的痛,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看他的脸,这和揭开旁人的伤疤有什么区别。

姬翊深吸一口气,将撩着床幔的手放下,转身便走。

狠狠唾

弃自己。

还没啐成功,那受伤的手忽然抓住他的衣摆。

“唔……王爷?”

姬翊因抬步离开的姿势带动着楚召淮的手一用力,当即疼得“嘶”了声。

姬翊吓了一跳,赶忙折回来:“没事吧?!”

床幔被人从里面撩开,楚召淮昏睡半日刚醒,满脸即将上西天的病色,他困惑地仰头,辨认半晌才喃喃道:“世子啊,能帮我倒杯水吗?”

姬翊呆在当场。

楚召淮烧了一夜,心疾又发作一回,虽说不严重却也差点要了他半条命,此时浑身虚弱,嗓子几近冒火。

他耐心等了等,发现姬翊并没动,看起来不太想给他倒水。

楚召淮终于竭力摔了回去,满头墨发铺了满床,黑色映衬越发显得脸上病色的苍白,他恹恹道:“那能劳烦世子帮我将王爷叫来吗?”

王爷还会替他剥橘子,世子倒是连杯水都不给他倒。

好竹出歹笋。

楚召淮正困倦躺着,就听姬翊噔噔动了。

好一会他重新折返回来,语调有些奇怪:“水,给你。”

楚召淮奋力坐着靠在枕上,接过水小口小口喝了半碗,终于浇熄喉中的火。

姬翊站在那像是柱子似的,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

楚召淮迷茫极了,他脸怎么了吗,难道是眼纱……

左摸,右摸。

不对,眼纱呢?!

楚召淮一个激灵,心脏又传来针扎似的疼,捂着胸口缓了下才止住。

完了完了。

姬恂救他回府,定然看过他的脸。

这下身份不想暴露也得暴露了。

楚召淮奄奄一息:“王爷呢?”

“在外面呢。”姬翊终于开口,这下又不敢直视他的脸了,声音别扭道,“你……你长这样啊,也不、不怎么丑,咳,勉强能看。”

既然已露了脸,楚召淮也没再遮遮掩掩,有气无力道:“多谢世子夸赞。”

姬翊还是不敢看他。

京中长相出众的公子哥不再少数,特别是号称“京城三大美男”的他也瞧见过,好看是好看,但更多是敷粉簪花堆出来的花团锦簇。

楚召淮一身素衣躺在榻上,墨发披散没有半分装饰,那病色却像是点缀般,面颊带痣,完全让人移不开视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姬翊突然知晓他爹为何一反常态了。

不过按照他爹的记性,应该也记不住这人的脸吧。

姬翊在里面手足无措的功夫,殷重山已经拿到他藏着的方子,呈给王爷。

姬恂展开叠得四四方方的药方,一目十行瞥了一眼。

看不太懂。

只是这落款……

姬恂道:“这是谁写的方子?”

殷重山道:“属下方才问了赵伯,说是王妃所写。”

姬恂手指摸索着被划了两道的“白芨”落款上,似乎想到什么。

“周患回京了吗?”

殷重山道:“小年夜周患传信说会带着白芨神医回京,昨日查看户籍时耽搁半日,今日应该能到。”

姬恂若有所思地笑了。

两个白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