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之季,其实温差并不应该急速突转为阴寒,故而这一年时势发生如此巨大的动乱,季候却反而恢复正常,仿佛是证实贺周当真气数已尽,国都易主,崭新的时代终于拉开序幕。
晦日午时,金乌光盛,蝉虫仍在树荫里一声长一声短的鼓躁,十一娘看一眼窗外仿佛有热气自地面蒸腾而起,到底是不能忍受脸上那一层皮膜,叫碧奴打一盆清水来,兑入胡伯调制的酏剂,将热绵巾沾湿那冷水,温温地在脸上敷一阵,便能轻易揭开那层伪装,她也懒得在真容上再涂脂抹粉,只彻底清洗干净面颊,顿觉连呼吸都轻松几分。
便对碧奴道:十四郎刚走,这暑天炎日,想来也不会再有访客,没有必要易容,且让我松快这半日吧,省得闷热。
话音才落,只听书房里暗门开阖的响动,十一娘起身绕过纱屏,就见陆离从暗门里步出,她忙迎上前去:六哥可曾说服薛公?
一张天然秀雅的面容,十年时光非但没有在上留下沧桑的痕迹,反而增添几分妩丽风情,此时微仰着,尤其引人注意的一双眼眸,像是刚经一场微雨沐濯,那般乌润亮泽直渗入目,使得心胸有如清风徐生,将那尘埃烦苦一扫而尽,陆离但觉如临菩提,一片澄明。
他轻快的莞尔,却并不回应心急的女子,莫名说了一句:五妹稍候,容我先饮汤药。
这一刻陆离清晰的感应到心底的欲望,他还不想让自己孱弱的生命与世长辞,他希望尽可能的争取更久的时光,陪着面前的女子一步步往前走,他们有多少年都没看过长安的金秋,城郊满山遍野黄华灿烂,还有殷红的茱萸,颤颤坠满碧枝,他想继续陪着她,渡过秋冬交替,迎来春暖花开,看着她凤冠霞帔母仪天下,看着她夙愿达成如释重负,到那时候,或许于他而言,才能真正无憾,与五妹告别。
他会先行一步,等待他们的下一个轮回,他希望他们的来生,至少还能成为知交。
所以陆离分明早已厌烦汤药的苦涩,这时却甘之如饴,因为这个世界有她存在,任凭病痛缠身,也不是苟延残喘。
然而虽说炎热仍旧,陆离却觉自己指骨已经被阴寒渗透,以至于必须竭尽力气,方能不让十一娘看出他指掌的僵冷,很多时候他险些忍不住颤粟,仿佛他和世人不是生活在同一方天地,他是真的,将近幽冥。
因为不甘,所以会生畏惧,生与死的那一步,只有绝望之人才能心无挂礙的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