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这般循规蹈矩,曾经也让璇玑羞恨难当,认为这恰恰是无处不在的提醒,自己是个婢生女,与嫡女们天差地别。
也就是到了祖父、父亲下狱待审,自己逃脱何绍祖毒手,轰轰烈烈地和离返家,那时女眷们还未曾下狱,可大祸临头的乌云已经密密笼罩,人人都在忐忑难安,哭泣叹息声随处可闻。
有一个夜晚,她已经迷迷糊糊入梦,却隐约听见有人在身旁哭泣,睁开眼,才发现是生母。
母女俩的第一次长谈,谁曾想竟然是在生死永隔之前。
许多的话,都是生母在说,尽在担心她的日后,惭愧身为人母却因身份卑贱,从来未尽抚养责任,她一声不吭默默地听,没有跟着一起哭,手掌却在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另一双陌生的手。
听夫人说,这回裴氏一族只怕在劫难逃,偏偏你所嫁非人,在这当头竟然只能和离归家,夫人今日还称悔愧,要是当初不是为你挑选了这么一个忘恩负义之辈,说不定你还有一线生机,六娘,你为裴氏女,如今已经不能脱身事外,夫人却称我只不过是个侍妾,幸许还能得天家网开一面,夫人为我备下一些首饰以为今后生计可是六娘,若你们都已不在人世,我一人苟活何用?六娘,我将夫人所赐埋在后宅西墙角那株桃树下,万一你能够饶幸逃生,今后再无家人庇护,无论作为念想抑或变卖求生,想办法将那些首饰再挖出来罢。
那个夜晚,生母悬梁自尽。
她看着一贯端庄尊贵的嫡母含泪苦苦哀求那些凶神恶煞的守卫,不奢求棺椁,只望些微通融让生母入土为安,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嫡母如此低声下气,后来即便面临赐死,也没有那一夜的狼狈。
可笑她从前,还一直以为嫡母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璇玑时常在想,为何当年连尚仍稚拙的侄女们都难逃赐死,唯独只有她被网开一面,想了许久似乎只有一个答案。
是五姐。
只能是她从不友睦的嫡姐,当年仁宗皇后,才有这样的能力说服贺衍高抬贵手。
可入狱之后,五姐甚至没有与她有过一句交谈,不过是当不得不离开时那回眸一顾,却仍然不忘庇护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姐妹。
以往有多少妒恨,如今就有多少悔愧与思念。
所以即便身陷泥淖,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五姐姐,我现在很好,很幸福,也许这幸福亦甚短暂,但已经不枉此生。心里这样想着,璇玑居然感觉到眼角发涩,指尖一抹,湿意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