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的布条缠着有些低,压在了眉毛上,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显得愈发精明。
他笑了笑,忽而道:“皇后莫非觉得,太上皇会为臣主持公道?”
“你何意?”
“皇后不若想一想,当年先帝被俘,真正得了好处的,是谁?”董裕道,“先帝若好好待在京中,天下不曾大乱,他齐王有什么机会逃离临淄,崛起一方?北戎将先帝和七皇子放回,逼迫他禅位,他从了。一旦先帝回到京城,他就只能回临淄继续做他的齐王。后来又出了何事?先帝在中途驾崩了,他摇身一变,成了太上皇,手中仍牢牢掌握实权!皇后好好想一想,天底下竟有这般巧合之事?”
我看着他,不为所动。
这套说辞,我并不陌生。
京城那边,为了与太上皇对抗,消解人心,是什么谣言都肯传一传的。朝野之中,但凡景璘的死忠,都深信不疑,认为一切都是太上皇的阴谋。
“这与赵王何干?”我说。
“赵王勾结北戎,太上皇早就知道了。”董裕的手抓在铁栅栏上,盯着我,“皇后觉得,他手中果真没有证据么?赵王能够平平安安苟活至今,难道没有太上皇的功劳?皇后看着好了,太上皇还要用赵王来灭掉圣上和太后,在这之前,他是不会动赵王的。不过皇后也切莫想着舒舒服服地等太上皇对赵王动手,赵王可不是那吃素的。他知道皇后不会饶了他,在这之前,他会先将皇后拉下去,就像当年打倒上官家一样。”
心头似被什么抓了一下。
“赵王再心如蛇蝎,也不过是京城那边的一介宗室,这里是洛阳,他如何打倒我?”
“这里虽是洛阳,却并非太上皇一人的洛阳。”董裕道,“太上皇身边,有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助他登上皇位,也会为自己的利益前途而勾心斗角。别人不说,杜行楷留下的那些人,他们莫非和皇后是一条心么?”
我说:“你待如何?”
他没说话,望了望四周,突然拆了额头上的布条。
那伤口狰狞,我看着,不由皱眉。
董裕却不管,将其中一段撕断,递给我。
我看去,愣了愣。只见上面,已经用血迹写好了字。
“皇后不是想知道,上官恭那被烧毁的宅子里,究竟藏了什么?”董裕道,“那大火,只烧掉了我和他来往的信件。但更要紧的东西,我在皇后到洛阳之前就已经让人偷偷取走了。这上面写着的,就是那新的埋藏之处。”
我说:“上官恭难道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董裕道,“那箱子是精铁所制,无钥匙打不开,他也不敢开。小人原本想着灯下黑,那上官恭是皇后的本家亲戚,皇后不会动他们。谁知他们竟是一家的蠢货,小人明明已经给了他们许多好处,却仍不知餍足,行事张扬。小人知道,他们早晚是要出事的,方才出此下策。”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我没有碰那布条,只道:“钥匙呢?”
董裕有笑了笑:“皇后想要,便救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也冷笑一声,“我父亲当年说你的才能全在歪道上,他不曾看错你。你倒是告诉我,我为何不能出门去就将这布条交给太上皇?”
董裕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
也许是刚受了伤,他的笑声很难听,磔磔的,莫名阴森。
他长叹一口气,缓缓道:“我为赵王所用,为太上皇所用,呕心沥血,恶事做尽,极力讨好那上位之人。有朝一日,他们觉得我碍事了,便一脚踢开,下场不过如此。”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不过皇后也不必见到我人头落地便高兴!皇后与郑国公一样阴险,惹人厌恶。可你们都是一样的愚蠢!从前负你者,不是我董裕;将来杀你者,亦不是我董裕!你以为他今日将我弃若敝履,明日便不会同样待你么?”
说罢,董裕又大笑起来,比先前笑得更加大声,癫狂一般,倒在地上,收也收不住。
我知道再说无益,转身离开。
郑谟和兰音儿都侯在门口,见我出来,郑谟上前一礼。
我对他说:“我到这里来的事,上皇那边……”
“皇后放心。”郑谟道,“除了臣和犯人,大理寺中不会有第三人知道皇后来过。”
我颔首,欠身一礼,道:“多谢郑少卿。”
说罢,我带着兰音儿离去。
马车的轮子碾在路上,声音嘈杂。
我却没有耽搁,问兰音儿:“可有写字的东西?”
兰音儿愣了愣,道:“别的没有,倒是随行的妆盒里,有一盒眉黛。”
我说:“取来。”
兰音儿随即在马车上翻了翻,将眉黛给我。
这盒子里配了画眉的小笔,我看了看,道:“你可带了帕子?”
兰音儿将她的帕子给我,我随即用小笔点了眉黛,将方才记住的那藏证物的地方写了下来。
心心念念的证据,已然就在眼前。
但我却在犹豫着,是不是要碰它。
这道理很简单,就算要用这些证据诛杀赵王,有两条路。
一是交给子烨,一是交给景璘。
看似可行,但这两条路,其实都前途未卜。
子烨若想杀赵王,那么证据交到他的手上,他当然会杀;但若董裕言中,他暂且不想对赵王下手,那么证据再多,也会泥牛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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