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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见驾(二)(2 / 2)

解季同的声音喜怒难辨:“……哦?”

这简简单单的一字反问,带着迫人的威压,叫人喉头发紧。

可乐无涯不惧不躲,垂着头,一字一字道:“邵鸿祯怙恶不悛,恃远肆毒,若无人揭发,还能兴风作浪许多时日,戕害许多百姓。下官错在莽撞,却绝无罪过。”

“越县办事,不算无罪?”

“见疑不查者,愚也;见义不为者,非勇也。”

“你自认聪勇?”

“下官不敢自认聪勇。”乐无涯道,“若是足够聪勇,就该持利剑、入牢城,斩杀邵鸿祯,让他罪有应得。”

解季同嗓音一紧,显然也有些不可置信:“你认为邵逆罚不当罪?”

乐无涯:“是。”

解季同:“他该生,还是该死?”

乐无涯:“他若可生,死者何辜?”

他有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把每个字都念得铿锵而清晰。

……就像是四年前的解季同。

解季同默然半晌,下令:“抬起头来。”

乐无涯如他所言,仰起头来,直视于他。

自从他换进闻人约的皮囊里,这张脸有了许多变化,但与前世的懒怠邪异相较,实在是多了几分锐利正派的君子气概。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解季同变了脸色,连瞳孔都放大了三分。

乐无涯不笑,不动,眸似星火,用四年前“解季同”的眼神,审视着四年后的“乐无涯”。

好在,解季同大风大浪经历得多了,并不似那天传口谕的太监那般失态。

注视他半晌后,解季同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评价:“大胆。”

乐无涯重新垂下眼睛,端端正正地行礼叩首:“下官逾矩,可算一罪。请大人降罪。”

自从与乐无涯有了这么一番对话,解季同明显意兴阑珊了起来,又匆匆问了几句话,便下达了对二人的惩处。

吕德曜,有搪塞失察之罪,罚俸一年,留职察看,若是两年间政绩不显,再行降职处理。

闻人约,加俸一年,另外赏赐御剑一把,以助皇上斩杀邪佞。

乐无涯对这天降的赏赐,并不意外。

他办的本就是一桩好事,除了叫皇上失了面子外,可以说是利国利民。

皇上捏着鼻子,也得赏赐他。

可他佯作意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几分迷茫不解。

宣旨完毕后,解季同着意又望了乐无涯一眼。

见他神色有疑,解季同便猜知,这年轻县令怕是不懂,为何劈头挨了一顿训斥,到头来却还有赏赐可领。

……这样青涩莽撞,与几年前初入官场的自己,何等相似?

他不觉放柔了声音:“闻人县令,谢恩吧。”

此人也不扭捏,愣了愣,便直直下拜。

旁的不说,礼数是十足十的周全。

解季同心想,明明对诸般礼节心知肚明,却仍能说出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来,实在是……

他暂且想不出形容此人所作所为的词句来,索性木着一张漠然面孔,转身离去。

他出了门去,恰好和引他前来的司礼太监李公公对上了视线。

见他目光闪烁,解季同心中就有了几分猜测。

和李公公走出殿门后不久,他蓦然发问:“李公公,二十余日前,我随皇上商议景族赫连彻入京之事,恰逢这二人第一日到京,在宫门前候旨。你去通传时,可看清了那闻人县令的面目?”

李公公微微打了个哆嗦,又回想起来那张让他心悸的面孔。

看到如此反应,解季同已然心知肚明。

他问:“您可有同皇上说起过?”

李公公忙忙摇头,惶然道:“解大人,奴才这双眼睛、这张嘴巴,都是为皇上生的,只能说让皇上高兴的话、做让皇上高兴的事儿L,可不敢胡沁啊。”

谁都知道,那死鬼乐无涯凭一己之力,成了皇上一块积年的心病。

他怎敢跑到皇上面前说,有个七品小官,长得和那乐无涯特别相似?

到时候,闻人县令会怎么样不好说,自己是必然要倒大霉的。

听李公公如是说,解季同心下便有了几分成数,径直向守仁殿而去。

皇上正在守仁殿侧殿的珍奇阁中,欣赏古玩,聊以消遣。

见解季同踏入其中,行礼问安,他照旧摆出了那张和颜悦色的面孔。

“玉衡来了?”他指一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回话,“怎么样,问得如何啊?”

解季同谢

恩过后,斜着身子,坐在椅子的边角处,暗暗呼出一口长气。

自从真正成为皇上的心腹、臂膀,他就仿佛日日置身在殿试之中,每日都要经历一场主题不同的大考。

与殿试不同的是,现如今的自己,没有荣耀加身的期许,没有挥洒意气的兴奋,只有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间,慢慢枯朽麻木。

他垂着手,规规矩矩地答道:“回皇上,吕德曜与闻人约皆已问过话,各领赏罚,出宫去了。”

皇上“嗯”了一声:“我是问,他们人怎么样?”

“吕德曜,尽管昏聩,可算得上听话恭谨。”

“闻人约……”

解季同顿了顿,想起了那人清正执拗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就像是隔着遥远的时空,被过去的自己失望又愤怒地看了一眼。

他简明扼要地给出了他的评价:

“人中龙凤也。”

“哦?”

皇上感兴趣地从珍玩间抬起头来:“知节、知是先前总对他赞誉有加,朕还有些不相信,一个举人出身的县令,真会明珠蒙尘,流落到南亭那等边陲小县去?既然玉衡你也这么说,那就当真是有点意思了。”

他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笑道:“玉衡,你说,要不要朕召他一见啊?”

解季同以目视地,不动声色道:“回皇上。微臣认为,此时此刻,您不必见他。”

皇上语气微沉,作出饶有兴趣的样子:“为何?”

解季同心知,皇上这是不高兴了。

但他必须如此做。

不知怎的,他私心作祟,不想让皇上这样快地注意到闻人约与乐无涯的相似之处。

至少要等他政绩斐然、羽翼丰满时,那时机才勉强合适。

就当是……维护昔年的自己吧。

解季同垂着眼睛,一字一字地说着几年前的自己绝不会说出口的奉承之语:“依微臣所想,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以他之才,早晚有一日,定会堂堂正正地走到您面前,给您一个惊喜。”

皇上想了一想,眉间隐约的阴霾被愉悦取代:“好啊。那朕便等着看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