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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窥看(三)(2 / 2)

那匕首被他肋骨卡住,将刀势缓了一缓,离心脏只差半寸。

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

后来发生了什么,赫连彻是听军医说的。

……

大外甥重伤,险些丢命,小外甥更是下落不明,达木奇勃然大怒,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谁路过他身边,都要被他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冉丘关是景族地界,军管严密,本该是水泼不进的。

可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经事后调查,这三名盗匪是借用关中修筑的排水道进出的,无痕无迹,压根儿无从查起。

对于犯人人选,达木奇心中有些计较。

大虞和景族的战事频仍,附近的匪徒也不闲着。

冉丘山上有一股土匪常年盘踞,专做肉票生意,常下山劫掠平民妇孺上山,以此勒索钱财。

此地恰好居于景族赫连氏和金氏两支队伍的中间地带。

山主与金氏交好,常用银钱孝敬,作为交换,也会无偿替金氏做些情报上的生意,因此金氏成为了这帮土匪的荫庇,土匪们得以横行无忌。

但冉丘山和近旁的赫连军始终攀不上关系。

他们怕坏事做绝了,会引来赫连军的围剿,所以在绑票一事上小打小闹,只图财、不害命,钱到位,人就放走。

百姓求告无门,只好从牙缝里挤出血来换家人的性命。

达木奇疑心是冉丘山有眼无珠

() ,敢跑到太岁头上动土,便带着卫军,直杀上了冉丘山。

……

这些都是赫连彻苏醒后,军医一边照顾他一边讲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军医年纪大了,说话拉拉杂杂,总讲不到重点。

直到长得再大些了,赫连彻才知道,他是不想那么快地把坏消息告诉自己。

可当时的赫连彻不懂。

他等得心焦,忍不住问:“找到鸦鸦了吗?”

话一出口,他就咳得惊天动地,吐了一手帕的血,才缓过气来。

老军医只好实话实说。

“达木奇将军带兵,把冉丘山围了。有个小喽啰行迹可疑,想偷溜下山,被将军手底下的人抓住了。”

“他交代,他刚刚干了一票,抢了个孩子……”

闻言,赫连彻一翻身就要起来,硬是被老军医给按回去了。

他一口血堵在喉咙里,哑声道:“孩子呢?鸦鸦呢?”

老军医叹了一声,那苍老眼睛里含着的情绪叫赫连彻心慌。

“那贱东西抢了孩子、抱着上山时,山刚被围起来。他爬到半山腰,听一个刚从包围圈里逃出来的土匪说,达木奇将军上山来,要找一个丢了的孩子。”

“他两下里一比照,心里犯嘀咕,怕真抢了阿鸦,想着死无对证最好,就把孩子顺着山壁扔下去了,自己往山下跑,没能跑得了。”

“他想抵赖不认,可上山的时候他手里抱着个活着的孩子,有人看见了,也抵赖不得。”

赫连彻的脸变得惨白。

顺着山壁……扔下去了?

冉丘山确有一处绝壁断崖,百仞之高,下有河流,别说是人了,猿猴也不得下。

他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是鸦鸦吗?”

“那人是个蠢货,根本说不清楚。”

老军医拧了一把毛巾,去擦拭他满是虚汗的脸:“见了达木奇将军,他吓破胆了,一会儿说是从过路书生手里抢来的孩子,一会儿说是路边捡来的。襁褓的颜色、孩子的样貌,都说不分明。”

听到此处,赫连彻心里升起来一丝希望:“不是有人看见他抱着孩子上山?他……咳咳,他怎么说?!”

“唉……”军医小心地说道,“他说,他隔得远,也没看清那孩子。只知道是用蓝色的布包着的。”

穿身的两刀没能要了赫连彻的命,他的心却在此刻被无形利刃一刀贯穿。

老军医见惯了死与生,宽慰着回不过神的赫连彻:“扔下山去的,也未必是阿鸦。他们绑了阿鸦,总归是有所图的,我们再等等。过两日,说不定就有人送信来,叫我们用牛、马去换阿鸦了。”

赫连彻攥紧冰冷的手掌,恨意如野火,在他心底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冉丘山上的人,都死了么?”

“都死了。”军医拉过他的手掌,用柔软的湿布擦拭他的掌心,话音柔和得一如往常,“抓着了一百一十个,脑袋全部

落地。达木奇将军下令,每十颗头用头发结在一起,丢进山谷,祭那孩子。()”

……

一墙之隔的地方,孟札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当年杀上冉丘山、砍得人头遍地乱滚时的壮举。

何青松等人听得酒都醒了,连连吞咽口水,只觉后脖颈一阵接一阵地过着凉风。

席上,只有乐无涯饮食如常,又要了一碗雪梨蜜水。

见这个文官该吃吃、该喝喝,颇沉得住气的模样,孟札难免好奇:“闻人县令可有什么高见?㈣[()]㈣『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高见谈不上。”

乐无涯心平气和道:“该再等等的。你们并不知道冉丘山上抢走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小公子。与其大张旗鼓地打上去,不如先封山,再去找金氏,让他们的主事人出面,把山上所有被绑的人质拉出来,清点一遍,一一核对行程,才能知道是否是他们所为。”

“你们把人杀了,图的是一时痛快。那小公子依旧是生死不知,又得罪了金氏,实是不上算。”

他举起杯子,嘴角微微翘着:“不过,赫连氏现在是景族之主了,得不得罪,实无所谓。”

孟札愣了。

他记得,当初还年轻气盛的自己刚入军营,就因为个头高、心肠狠、打架毒,被达木奇将军选中,去做他的少年卫队。

他才十三四岁,正是不知天之高、地之厚的年纪,第一次便打了个大胜仗,亲手砍下了两颗匪徒的人头。

当他跟着达木奇将军、带着一身血腥气兴冲冲地赶回军营时,达木奇将军被主将唤到了主帐去。

因着产后失调,达樾将军一直气虚体弱,迟迟未能恢复。

得知两个亲生儿子一个濒死、一个丢失的那天,在完成了给赫连彻安排了军医、封锁消息、派人查探恶徒是如何潜入城关等事后,她终是气力不支,倒了下去。

醒转来后,达木奇屠遍冉丘山的消息便递到了她面前。

隔着帐篷,孟札听到了达樾冷静的声音:“……该再等等的。”

“旁人看到你手段这样残毒,大概宁可杀了阿鸦,也不会肯把他送回来。”

“你这样做了,他大概……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少年孟札站在帐外,尖锐的罡风伴随着达樾温柔的声音,让他的脑袋一点点冷静了下来。

听着听着,他几乎到了有些惭愧的地步。

他手上的鲜血被风吹干,黏在手上,颇有几分沉甸甸的感觉。

达樾在他们心中,是女神一般的人物。

再苍白荏弱,再缠绵病榻,也是神。

被这年轻县令勾起了过往心事,孟札将洋洋得意的尾巴收敛了起来。

再看这县令时,他愈发觉得古怪。

可究竟哪里怪,他也讲不上来。

那眉眼的走向、神情,似乎都与当年他敬慕的那人……有些相似。

瞧着他的脸,孟札竟有些热泪盈眶的冲动。

他揉了揉眼睛。

他已经老到了回顾过往就要感伤流泪的地步了么?

闻人约想一想,开口道:“无论如何,山匪为患一方,早晚要剪除的。”

“这不就是个好时机么。”

乐无涯品着蜜水,悠悠道:“让金氏出面,去找这些土匪谈,他们必定要把山上人质统统放回,收敛老实一阵子。趁这段时日,找具得了疫病的尸体,扔到山上水源边便是了。”

他托着腮,看向面色微变的孟札:“我记得,那冉丘山上的水,是流向金氏那边的,对吧?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闻人约神色微动,看向乐无涯。

乐无涯察觉到他的视线,不躲不避,冲他微微一笑:

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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