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她,百般怀疑又沾沾自喜,不知自己是喜爱还是伤怀。
而今姜循同样待太子……江鹭朝后退步。
一步。
两步
() 。
面具之后,他面色僵硬心如玉碎。他既在理智上猜姜循和太子貌合神离,又在情感上深受其惑。他往往复复陷入这种猜忌中,这让江鹭对自己生出更多的厌恶与痛恨。
……他真想、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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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如水,月黑风高,几点星子洌冽。
段枫摇摇晃晃地推门而入,被一室酒香弄得咳嗽不住。段枫扶着门框,眨几下眼,才看清那屋中伏在桌上的小郎君,竟然是江鹭。
这一日,段枫混在那些进相国寺瞻仰圣颜的人中,既试图打探太子,又想见一见阿娅。听说阿娅病了,闭门不出。段枫没见到她,怀疑她的病和端午夜的大火有关。
段枫心间酸楚:两年前凉城的火,安娅是否经历过,才会如此……
段枫找不到机会见到阿娅,无从打听过往。他今夜颓然回来,发现江鹭竟在吃酒……好稀奇。
小世子根本不爱吃酒,不擅饮酒。小世子如今虽然学会了饮酒,但平时能不碰便不碰。江鹭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更怕自己吃醉酒后会做错事……怎么今日他倒把自己喝得这样醉醺醺?
段枫意识到,自己最近心事重重,许多话不能和江鹭说,竟好久没关心江鹭了。
段枫压下咳意,坐到桌边。他不敢吃酒,只为自己倒茶;却又出于好玩,给那伏在桌上的小郎君再倒了一盏酒。
江鹭迷糊中听到汩汩流水声,他晃晃脑袋,偏过头,看到坐在身畔的绀衣小将军。
浑噩间,他看到段枫侧脸凌厉、眉眼噙笑,晃悠悠倒酒的姿势潇洒几分……疑似段小将军坐在他身畔,和其他郎君一起,一杯杯地劝他酒,戏谑他不吃酒,就不是凉城好儿郎。
那怎么行?
凉城和南康王府应为一家,他姐姐日后要嫁过来,他要替姐姐和凉城的儿郎们打好交道。旁人都说,小舅子本事厉害,才没有人敢欺负姐姐。虽然姐姐已经很厉害,但山高路远,江鹭总怕姐姐日后在凉城吃亏……
江鹭便要一盏又一盏地喝,好让这些大好儿郎认同他。
但是倏忽一眨眼,江鹭眸子清明,看到自己身边,其实只有段枫一人。
暗光浮影,火海重重,其他人都被吞没了。姐姐不嫁人了,未来姐夫也没了,他背着段枫回到南康王府,还生怕朝廷怪罪,生怕爹娘和姐姐不肯救人,把人藏起来……他整日东躲西藏,神出鬼没,做着那些家人不赞同的事。
他为了那些家人不赞同的事……走到了东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江鹭静静地趴在桌上,望着段枫。
段枫低头看他,嬉笑:“小二郎,你这是醉了,还是没有醉?哎,我总是看不清……通常来说,醉鬼不可能眼睛这样清明。但你又一向如此……不如你来告诉我,你有没有吃醉?”
江鹭怔怔然,片刻后,他哑声回答:“我不知道。”
他接过桌上的酒,又默默饮了。
段枫观察他,笑叹:“……看来是醉了。
”
江鹭依然不言语。
有人便是这样,吃醉酒也分外安静,思路清晰,言行如一,不耍酒疯不肯荒唐,与寻常时候没太多区别。这样的人没什么意思,但若身边有这样的朋友,便应珍惜十分。
段枫为江鹭倒酒,轻声:“你为什么喝酒喝成这样?”
江鹭偏头想了一会儿,睫毛颤了颤。他默不作声,接过新盏便饮。
段枫引着他说话:“如此良辰嘉日,姜循大美人又在距离不远的大相国寺。你怎么不找她玩儿呢?你一个人吃酒,哪有美人陪着你有趣?”
江鹭怔一怔,看向段枫。
段枫重复:“没错,我说的是‘姜循’。不要告诉我,你不想见她。”
江鹭半晌道:“……我确实不想见。”
段枫稀奇:“为什么?你那日特意跑去救人,你冒着被太子认出来的危险去和她在一起……你现在却说,你不想见她?”
江鹭垂下眼。
浓长的睫毛遮住他眼睑,秀美郎君的神色一丝一毫看不清晰。
江鹭又吃了一盏酒,才冷声道:“我打扰了人家,怎么办?”
段枫:“……何谓‘打扰’?”
江鹭淡声:“若是撞见叶白和她在一起,我怎么办?我想杀了叶白,她拦着我不肯,怎么办?”
段枫:“……”
说起“叶白”,段枫便不知怎么进行下去。段枫一时沉默,然而江鹭却好像开了话匣子,扭过脸,语气颇为愤懑:“即便不是叶白,若是撞上太子,我又该怎么办?”
江鹭将瓷盏摔在桌上。
江鹭语气森寒:“再遇到张寂李寂赵钱孙李阿猫阿狗……我怎么办?”
段枫:“……”
段枫低声:“……二郎,你是真的再一次心动了,对不对?”
江鹭怔怔看着他,倾而,江鹭重新伏到桌上,他肩胛骨微凸,如两只振振翅膀。随着郎君肩颤,翅膀扇动,颇为动人。江鹭只伏在桌上,将脸埋在手掌下。
段枫笑逗他:“喜欢就追慕啊。你难道这样胆小吗?”
段枫叹口气。
一把年纪了,他还要为他人的情爱操心。
段枫挽起袖子喝茶,同时为醉鬼分析道:“你好歹是南康小世子,喜爱一个人,何必那样麻烦?你不敢和太子抢吗?我见姜娘子对你有几分意动,和对太子有些不一样。说不定比起太子,她更喜欢你呢。
“虽然太子比你位尊,但我寻思,尊又能尊到哪里去?纵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姜娘子也不至于要整片王土为所欲为吧?她到底想要什么,你们不如私下细细协商?你说她爱权,可如果她要的,你努努力,就能给她呢?你、你那么喜欢人家,就稍微努力一下,也无妨。
“莫不是你被她骗惨了,被骗得不相信她,不敢再喜欢她了?呃,小二郎,这也不对……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这样胆怯?”
段枫谆谆教导。
他自
己情途坎坷,却似经验丰富,教诲他人时信手拈来,听着颇有道理。
江鹭听着听着,侧头看他:“……你觉得她对我意动?()”
段枫:“……我说了那么多,你只听到了这一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江鹭似被调侃得羞赧,清明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气,像玉石一样剔透打眼。
江鹭手又去摸酒坛,他怆然垂头撞在桌上,摇头:“不、不行。我不能……”
江鹭颓然倒在桌上。
好久好久,段枫摇头,对醉酒不抱希望,正要扶起江鹭上榻休息时,他听到了江鹭很轻的声音:
“如果、如果你不是姜太傅的女儿就好了……”
段枫听住了。
段枫颤抖:“如何?”
江鹭此时,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和谁说话。
屋中烛火已灭,江鹭喃喃自语,臣服于心间最难堪的念头:
“我不想再被骗了……可是再不甘心,我也走到这一步了。
“骗也没什么……若你不是姜太傅的女儿……要么恨你要么爱你,我只要说服自己。逼你或是被你逼,我总能给这桩事讨出一个结果来。
“可是我不能……我身后有凉城,我要为凉城讨公道,我不能抛却那些,去顾儿女私情。儿女私情必须为我的公道让路,你必须是最不重要的那个!我必须不在乎你……我绝不能做危险的有可能害死更多人的事……
“若我不为凉城,或你不是姜家女,我就不在乎了。不用去试探去猜忌……”
段枫呆住。
凉风吹开窗子,吱呀一声后,灭了烛火。段枫立在一团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他瞬间失力,趔趄后退,怀里抱着的江鹭便撞翻酒盏,噗通摔在地上。
而江鹭不知自己摔倒,还抱着地上咕噜噜的酒坛,痴声:“我好想慕你……好想追你呀……”
暮色静谧,将人的苦难压在凄然之下。段枫忽地背过身,觉得自己被无数异丝缠绕,被牵着坠下冰窟。
他始知为了凉城,江鹭忍耐至此。为了那段过往,江鹭必要承受这些。风月无边,爱无可忍。纵使江鹭说服自己放下怨恨,却说服不了自己放下公道。
走上这条路,要绝情要断爱。寻常人艰难无比,他必须要抛却一切,必须孤注一掷……可是这一切,又和江鹭有什么关系?
江鹭是高高在上的南康世子。世子本不用下凡,世子本不用沾染凡尘烟火,为此所困!
段枫又想到了叶白,想到了那站在暴风雨中、发誓要毁灭一切的小表弟。
造化弄人,悲剧已成。昊天不吊,癣疥成疾。为了一桩旧事,为了所谓的光明荡涤污垢,人不人,鬼不鬼,红尘人间,皆面目全非。而这一切、这一切——
若是太子死了就好了。
是不是太子死了,江鹭就不会被困住,叶白就可以从仇恨中清醒一点,安娅就不必沦为他人玩物?
是不是太子死了,一切都可以告一段落,所有人从中脱困,得偿所愿?是不是叶白说得十分有道理——真相如何不重要,有人付出代价就好。
姜太傅为太子办事,无论过程是如何,太子是既得利益者。若太子死了,所有人都会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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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段枫神魂震悚,被多日的疯魔念头折磨。
他既被叶白的邀请说动,又被端午夜怕火的阿娅牵动,还被吃酒吃得神志不清的江鹭困住……他浑浑噩噩,生了魔心,生出执念。
他穿上夜行衣,戴上面纱和蓑笠,从包袱中翻出自己许久不用的长剑。他在夜中飞檐走壁,躲过重重盘查,前往大相国寺,刺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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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姜循从梦中惊醒,心神不安。
她不悦江鹭依然不来找她,却只能就着烛火,幽幽等待——她有话和江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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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头痛欲裂的江鹭睁开眼,忽然发现屋中少了些东西。
他翻身而起,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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