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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1 / 2)

光阴流逝,昔日宫阙只剩断壁残垣。

红衣女人收了羽翼,在大殿正门落下。

妖界与人界时间流逝不同,如今天幕挂着两轮昏黄的月亮。天阙身陨之后,妖军大败,此处便再也没有了正常的夜晚。

赤音很久没回来过了,此时看着,竟只觉宛如隔世。

她身边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一根盘根错节的玄武拐杖。

他背脊略微佝偻:“人皇血脉的心头血可有带来?”

赤音从怀中取出瓶子。

原本,她以为需要用在龙骨之上,归寿却说不必,妖宫之中尚存天阙大人的一魂一魄,心头血可以用在此处。

两人一起走入了大殿,圆形的大殿正中,正中是一道白色石碑。

赤音恭敬地朝着那块石碑鞠了一躬。

天阙身陨后,妖族为他设立了一处衣冠冢。

赤音记得,这个衣冠冢中只有天阙以前曾穿过的一身白袍,还是她亲手放入的,她问归寿:“如今妖祭即将到来,天阙大人为何迟迟没有复苏迹象?”

归寿道:“大人自己不愿挣脱封印。”

赤音不言不语,她知道为什么,却不理解。

心头血缓缓滴入白色坟冢。良久,方才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晦涩银光,直冲漆黑的天宇而去了。

赤音怀疑:“如此便好?”

归寿道:“接下来,就看造化了。”

他轻描淡写:“我已联络大人旧部,只待妖祭,便一起去不周山。”

不周山下封印着天阙的龙身。

归寿想,他要罔顾一次天阙大人的意愿了。

让他复苏,是冰海所有妖兽的共同愿望,也包括身处上京重重宫阙里的龙姬。

归寿长居于冰海,他是看着天阙破壳的,从小龙一直到他身陨。

天阙陨落前的一月,他与归寿少见地聊了一次。问道,倘若他不是龙身,而是人身或者是仙骨,事情是否会有不同。

归寿不解其意,龙神是大海之主,他更是龙类中的佼佼者,素来强大且自信。

天阙平静地说,他已找冰海的巫妖要了归化丹。

这种丹药可以化去龙身。

他想当一个普通男人,通过修炼飞升去仙界,如此便可与她长相厮守。

这般疯狂的想法,极端痛苦的过程,他说出来却很平常。

归化丹会让他一身漂亮的银鳞都逐渐被剥下,血肉骨骼融化,敏感的尾巴和龙角变形,痛苦难以言说。

可是他还是想,想让她可以真真正正地爱上他。

归寿知道,天阙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只是通知而已。他甚至也没告诉过那个女人,他性子太傲了,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只知道她不喜欢龙,他便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再出现在她面前求爱。

天阙性情执拗且一往无前,从来都是一条路走到底,听不进任何人劝告。

归寿活了上万年(),见惯了沧海桑田?()?[()]『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人间枯荣,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好在这一世,待天阙大人复苏了,他会拥有一切曾想要的。

两人正预备离开时,一条金瞳白蛇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动了动。

他正处于蜕皮期,体型极大,正懒洋洋用身体盘卷在树上,如今探出了头,打量着石碑。

赤音随手朝他弹出一团火焰:“走开,不是你该看的。”

白蛇朝她吐出一截猩红的杏子,眸光凶残。

蛇妖性情喜阴,残暴攻击性很强,是典型的一类妖兽,阴山螣蛇是妖界一大家族。

归寿笑着阻拦赤音:“罢了罢了,此处灵力浓郁,有妖喜爱栖身其间倒也正常。”

赤音方才作罢,离开前,她再度朝着北方虔诚一拜。

衷心地祈祷,天阙大人魂魄可以早日归位。

*

对大胤而言,元盛十二年是个多事之秋,庆帝身体越发衰弱,据宫中内应所说,他已经早早没了意识。

梁王就藩后第一次回上京,一待便是数月。

自从碧华楼楼事发之后,朝中局势越发紧张。

传闻中,梁王在上京城藏了一万精兵,只待传位诏书正式公布那日便逼宫。

可惜,什么也没发生。

某天夜里,梁王悄无声息死在了自己府邸。

他府邸有三层重兵把守,侍卫日夜不离。

梁王却还是死了。

鸡鸣时分,西宁王沈成钧也被心腹通报吵醒,他失了很多心头血,这段时间一直在府中养病。

沈成钧披衣而起:“有何事?”

那下属跪在地上,声音方还在颤抖着:“殿下,梁王薨了。”

沈成钧剑眉蹙起,还未等他说话,屋门被打开,料峭冷风倒灌而入。

一道修长的影子落在地上,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拎着一个什么物事。

他将那物掷在了沈成钧面前。

是梁王头颅,栩栩如生,怒目圆睁。

沈成钧喉咙干涸,他上过战场,也见过不少死人,可是,如今见到自己亲兄长的头颅如此,胃里还是忍不住翻涌起一阵酸。

沈长离神情未变:“叫人来收着,过几日再还给我。”

沈成钧明白他的意思,如有二心,这便也会是他的下场。

他嘶哑着嗓子:“沈桓玉,你当真不是人。”

他知道,沈桓玉想辅佐太子即位。

可是没想到,亲手杀掉梁王的那个刺客竟然是他,甚至完事后还将血淋淋的头颅给他送上了府来。

沈成钧知道一些,自己这个没有身份的三皇兄的身世。

庆帝痴迷于龙姬,龙姬与庆帝生下一子,便是没有名分的三皇子沈桓玉,因为年幼宫中环境动荡,因此他早早被送往了化外之地修行。

这话丝毫没有让他动容。

男人手中拎着

() 一把玄铁厚剑,其下悬着一个白色的流云剑穗,身上沾染着浓重的血气。

他琥珀色的眼凝着他,淡淡说:“知道便好。”

深夜来客,东宫灯火一盏盏亮起,太子披了衣服,出来迎他。

沈长离换了身衣物,却并刻意去清除身上浓重的血气。

他生着一张谪仙般清隽的脸,但是冷起脸来时,身上煞气极重,让人畏惧。

沈云逸坐着轮椅,亲自出来迎接皇弟。

月下,高大的白衣青年面容疏朗清俊。

沈云逸上下打量着他,叹道:“苦了你了,替我做这些脏事。”

沈桓玉回京后,一直没有来看他,沈云逸给他府上托书了好几次,都没有回音。

如今来是来了,却给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梁王早年一而再再而三拖延离京就藩的时间,回京后又数度冲撞太子,对太子不敬,用的车马礼仪都越制,想做什么不言而喻,沈云逸却一再忍让,什么也没说。

沈云逸性情温柔宽厚,重视亲情,让他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是万万不可能,梁王便也是拿住了哥哥这个把柄,方才如此猖狂,却没想到,自己会这般轻易地死于沈桓玉之手。

青年柔软的鹤氅上裹挟着一点露水的寒意。

沈云逸道:“我本只是想见见你,叙叙旧,并非一定要你帮我什么。”

沈长离垂目:“并非为了你。”

待沈云逸顺利继位,上京龙气恢复正常,他便再度尝试飞升。

沈云逸只是笑,也习惯了他这般性格。

太子妃江婉亲手给兄弟两斟酒,又叫宫人紧闭门窗,室内燃起温凉缓释的苍术香,那点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方才缓缓淡化下去。

沈云逸却没多和他说朝政的事情,像是暌违已久的亲人见面,只话家常。

他又叫宫人拿来了棋盘,要与沈桓玉对弈一场。

沈云逸轻缓道:“前年,你离开上京前,曾刻意来找过我一次,托我日后关照你的妻。”

“阿玉,你我兄弟二十年,这是你第一次托我办事。”

琥珀色的酒色在杯底微微一晃,沈长离什么也没说。

沈云逸说:“我曾劝说过你,不要将事情做得这般绝,这条路无法后退。”

“你却与我说,两人今生没有缘分,此后只能再也不见。”

“若如再见,必有灾殃。”

沈桓玉对自己的性情很了解,因此,他给自己下了咒,拔除了情丝,清除了记忆,来确保自己之后不会再和她有任何交集。

他却没有料想到,人总会无数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沈云逸说:“阿玉,你自小很少有执念。”

“我不愿见你后悔,也不愿你那么孤独。”

因此,沈云逸留了一个小心眼,为他们的缘分留出了一点可能,也可以说,是为人兄长的一点私心。

沈长离冷冷道:“我行事从不后悔,如今也无

法回头。”

他面容冷肃,修长的手指捏着手中白子,轻轻摩挲过,视线依旧落于棋盘。

兄弟两对弈风格迥然不同。

沈云逸棋风稳健,高屋建瓴。沈桓玉的棋风冷峭肃杀,兵行险路。

一局完毕,沈云逸贴子后,险胜了沈桓玉一子。

沈云逸盯着棋盘:“阿玉,是你有意让我胜的吧。”

他的棋招看似无情,却都留了暗路。

沈长离将棋子掷回棋盒,浅色的眼直直看着对面男人:“皇兄性格过于柔软多情,当断则断,方能不受其乱。”

沈桓玉出生时,沈云逸十二岁,庆帝子嗣不多,兄弟两年龄相差很大。

那会儿,沈桓玉还没被送去沈端处寄养,还被囚在长阳宫中,偶尔沈云逸好奇会过去看看,见那个粉雕玉琢,漂亮到甚至有点儿雌雄莫辨的小孩,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白色衣袍,乌黑的发没修剪过,一直拖到了脚踝,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银色龙尾,在殿内走来走去。

沈云逸自小知道龙姬的存在,也知道,这估摸着便是龙姬与庆帝的孩子,他的亲弟弟。

沈云逸腿脚不便,性情却宽和温柔忍让,沈桓玉不理会他,他也不介意,久而久之,便混了个脸熟,沈桓玉自小便早熟寡言,喜怒哀乐很少摆在脸上。

有一次沈云逸逗他玩儿,故意指着那条尾巴,问沈桓玉那是什么,惹得他暴怒,这是他第一次流露这种激烈的情绪。

沈桓玉自小便很不喜欢自己身上非人的血统,后来长大一点,他能控制化形了,便再也没有露出过哪里了。

如若不是沈云逸记性好,都能忘了他奇异的身世。

兄弟两一连下了三局,黎明即将到了,窗棂透入了第一缕晨曦。

他喝完那一盏残酒,便起身预备走了。

沈云逸亲自送他出宫门,见到那高挑清越的背影融于半混不明的晨曦中,不知为何,他有种奇异的感怀,觉得沈桓玉是来找他道别的。这次道别之后,今生,估计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江婉扶着夫君肩膀。

她也免不了叹息:“可惜了,原本多般配的一对。”

年关时,她去沈府贺年,曾不小心在花园一角看到过这两人,寒梅送来一缕幽香,少女靠在少年怀中,两人正在一起看月亮,少女轻灵秀雅,少年芝兰玉树。

他在喂她吃一块点心,贴心送到唇边,少女面容微红,就着他的手吃了,他看着她,拿过点心,在同样位置也吃了一口。于是少女红着脸,在他窄瘦的腰上重重掐了一下,他也不叫痛,专注看着她,由着她掐,倒是白茸自己舍不得了,抽回了手,只能改瞪他,要他不准这样看她了。

这一幕实在太美好,江婉都屏住了呼吸,不忍上前打扰。沈桓玉定然是发现她了,冰冷地看了她一眼,满是警告意味,却又很快收回了注意力,视线还是全然停留在怀中女孩身上。

……

沈长离走在月下,他掀起自己的袖

子。

白衣之下,男人紧实有力的小臂上的缠绕的银鳞密密匝匝,变了颜色,蔓延起了丝丝缕缕的血色,他身上方才的血腥味也是来源于此。

化外之人不得干预人间朝政,否则业力反噬,因果不爽。

不过沈长离也不在乎。

这么多年,他剑下亡魂无数,被无数妖物诅咒过,身上早早载满了因果。

他不后悔,也不怕报应。

*

黎明时分,白茸抱着一个食盒,回了顾府。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关了一天一夜。

有人敲门来问她,她便笑笑,说没事,只是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不料,第三天,她正在与弟子说笑时,陡然脸色一白,竟活生生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晁南被唬得不轻,立马想去叫医修来。

顾寐之感应了一下白茸周身气流,沉声道:“别去,她要突破了。”

晁南:“啊,小师妹不是刚筑基不久么,竟然这么快。”

顾寐之道:“让她一人一个房间,谁都不准进去,你我在外守着。”

修行一事很看机缘与悟性,倒是不一定依赖时间。

白茸入定之后,只觉得人生前十多年,宛如走马灯,在眼前一一闪过,自己却像剥离而出,在旁观着他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结丹,方才算是入道的第一步。

有人以剑入道,以器入道。

她竟是因情入道。

她站起身,舒缓了一下筋骨,与无比痛苦的筑基期相比,结丹出乎意料的顺利,或许是因为连番对上强敌,她灵力极为凝练,结丹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坐忘论》有云:夫定者,尽俗之极地,致道之初基。

她以前不解其意,既已形如槁木,心若死灰,又无感无求,寂泊之至,谈何悟道。

如今她竟似乎隐约摸到了一些玄机。

白茸推开门,便看到正坐在门外的顾寐之:“师兄,我突破了。”

顾寐之瞧她面容。

少女眼珠乌黑,清润有如黑色宝石,带着一点生机勃勃的轻灵之气、

他抚掌笑道:“如此甚好,不枉受难了。”

白茸只是抿唇一笑。

结丹后,她身上排出了不少杂质,白茸叫了水,预备沐浴一下,修行那么久,她依旧更喜欢人间的清洁方法。

暗沉的天幕下,少女肤光如雪,比之前更为雪白细腻。

鳞片静静贴在她手腕上,一动不动,它这段时间越发安静,几乎消弭了存在感,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缠着她。

白茸一点点擦洗过身体,垂眸看到自己腰肢上陡然多了一点什么。

是一个印记,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烙印在她腰间。

她拿了铜镜,方才发现她面容已经光洁如初,之前的狰狞印记不见了。

白茸想起之前楚飞光说过的妖印的事情,莫非,她

面容上也是妖印?两次都是沈长离替她除去的妖印,她不是蠢笨之人,却怎么也联想不到沈长离能与妖兽有什么关系。况且,就算是他,他的印记也不太可能是一朵毫无关系的莲花,或许,是他有别的去除印记的办法吧。

白茸摸了摸后腰印记,并不疼痛,毫无感觉,随性不管了。

白茸身上的印记陡然出现又消失了,近几日,她呕血又结丹后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一双沉静剔透的眼,像是黑色玉石一般,身上人气也淡了几分,更为沉静温柔。

白茸如今方才得空,研究起了自己得到的那条九尾狐尾。

楚飞光道:“其实,你之前的咒印不消除也无妨,等你用九尾狐尾炼化了手钏,便可以随意变化容颜了。”

白茸捏着尾巴:“师父,该如何炼化?”

楚飞光挠了挠头:“倘若是四尾或者五尾,我可以指点你炼化,这九尾,却有些难了……可能需要找专职器修来,你是否认识信得过的器修?”

白茸思索了一番,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她与戴墨云联络了一下,戴墨云如今还在洛宜,白茸与她说了一下手钏的事情。

戴墨云道:“你竟得了九尾狐尾,正好,我姐最近正巧在研究易容法宝,她可以给你炼化。”

戴墨云的姐姐,是千机门第一炼化师,在南宣州都小有名气。

白茸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般容易,只是,要如何将手钏送去南宣是个问题,她不知修士有没有专属驿站。

听到她的苦恼,顾寐之笑道:“既然都是修士了,那自然不必再用寻常途径。”

原来,除去运人的云舟,也有专为修士运输物品的组织,叫云鹤门。

顾寐之说:“你可以提前在物品上下一个法印,防止被偷换宝物。”

事不宜迟,于是,白茸找戴墨云问了详细地址,又联络了云鹤门,不料,第二天,便真的有仙鹤上门来了,一次二十灵石,白茸将灵石放入仙鹤脖颈上挎着的小兜兜里,随后又将手钏与狐尾都打包,下好了封灵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