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离得这般近,若非亲眼所见,若非盯着对方的脸反复看了数遍,她压根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年轻男子,穿着深青色长袍,不知站了多久,正安静看着她,神色温和而又宁静——前提是忽略掉他脸上不断往外溢出的魔气的话。
柳善善想说什么,但还是
沉默了:“……”
师父,您老人家这么些日子不见,是偷偷养蛊去了吗?
这心魔还能控制得住吗?
是不是下次再见,就该喊一声魔尊大人了?
更可恶的是,师父表面上是在背后看她,神情专注认真,事实上,却不知在发什么呆,在她喊了他第二次时,似是才反应过来一半,眼睫缓慢眨了眨,张口:“啊。”了一声。
紧接着,那黑团团的魔气,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
他仍是一派温和的神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叫我找到你了。”他说。
柳善善:“……”
您看着像是一早就到了呢。
她那叫人操心的师父哟!
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您的心魔……”
虽知,大概率问了也没什么用。
果不其然,师父微微一笑:“已经养得很好了,要看看吗?”
柳善善原地抱头蹲下。
还真是去养了啊。
她以为这段时间没她啥事,师父又忙着除魔,这心魔问题,说不定早就不是问题了。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发出悲伤的一声叹息,默默翻出方才心底的小本本,在杀光所有魔族后面添加了一句“师父除外”。
然后颤巍巍抬头,忍不住问:“这样,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这是什么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啊。
师父低头看她,神情疑惑:“嗯?”
柳善善结结巴巴比划:“就,就假如你,控制不住你的心魔,就……万一哪天成了魔,那些尊者,长老,岂不是要联合起来围剿你?”
“不必担心,不会失去控制的。”师父露出安抚的神色。
看他说得认真笃定,她心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还未等她松到一半,便听得师父又道:“再者,他们太弱,杀不了我。”
柳善善:“……”
瞧你语气,好像还挺骄傲的。
她正想再说些徒劳的话劝劝他,却听他再度出了声。
“不用放在心上的。”他说,“我上次说的,很喜欢有心魔的感觉,并非玩笑话。”
他弯下身,离得她近了些,望着她的双眼,声音温和地道:“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
就像他此刻看她的神情。
像是在告诉她——是他自己执意要做这样的选择,并且,没有丝毫后悔之意。
柳善善在他这样的神情里怔住了。
再多劝说的话,便堵在了嗓子里。
师父很快又道:“可要和我去个地方?”
咦?
她刚诧异,眼前便伸过来一只手。
于是,什么疑问都没有了,她下意识将手塞到面前男子的宽大修长的手中。
像初初学步的孩童,全身心信任着眼前的长辈,并随之向前。
掌心触碰的那一瞬间,柳善善感觉自己的身体仿若被什么黑洞洞的东西吞没了,待得她再看清眼前事物的时候,周围已经完全换了个景色。
是……山下的兰水镇。
再一转身,她发现,在自己身后的,是那日她做任务的小小巷道,在往前望去,恰好便是那日扔垃圾的刘老爷爷的家。
已经过去了数日,小镇虽未完全恢复到往日繁华、熙攘光景,却也仍旧能看到零星镇民从巷头巷尾路过。
师父没有解释什么,只安安静静地带着她向前行去。
竟是朝着刘爷爷家的方向。
柳善善心中诧异,不知师父为何会带她来这儿。
更不知……师父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还未到头七,老爷爷的尸体未下葬。
此刻,大堂里正摆着一口棺材。
看到眼前的画面,柳善善是……有一些犹豫与不解的。
他径直带着她,穿过那些在门口披麻戴孝的人们,继续向前,直到——
进入了大堂。
这整个过程,居然无一人看他们一眼。
柳善善刚一走进去,便看到了,某个半透明的,坐在棺材之上的身影。
她一惊。
竟是那个刘老爷爷。
是他的……魂魄吗?
再一偏头,柳善善注意到,大堂的角落里,竟然还有两道虚虚的影子。
那两道影子,一道微黑,一道微白。
看过一些鬼怪杂谈,她瞬间便明白了这俩身影的身份。
莫非就是人们常说的,黑白无常?
只是,好像和她过去脑补的形象不太一样。
她看向师父。
师父同她解释:“是来等他去投胎的阴间使者。”
投胎。
也对哦,连仙都能修,投胎转世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师父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这刘姓老伯,他平生多行好事,常与人为善,积攒了不少功德,下一辈子,当是会投生在一生衣食无忧的富庶人家。”
柳善善怔怔看着前方。
化为魂魄的刘老爷爷,此刻正坐在他的棺材上,沉默看着前方头蒙白布,跪拜哭泣的子孙,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似乎是,过去俗世间的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再与他无关。
片刻后,师父又道:“人生易老且易逝,我知你心中介怀,不知该如何劝慰你,但也想同你说,不要太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