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辕犁为新式农具,如今若再有新农作物,还可亩产千斤,结果会如何?秦王府只怕要民心所向,如日中天了。所以我们不能等闲视之,不论可能不可能,都必须按可能来应对。否则此事若为真,那只怕……”
只怕什么,其意不言自明。
李世民本就在军中威望颇高,若再得民心拥护,他们还拿什么去争?这东宫恐就要易主了。
李建成双拳微颤。
李元吉敛眉:“如果吴峰这步棋走得顺遂,我们或许还能从父亲入手,将李承乾拉下马。只需得到父亲鼎力支持,我们仍有希望。可如今父亲虽未将吴峰如何,却显见已经比不得之前。我们的计划很难再展开。不如索性狠一点!”
李建成转头:“你是想……”
“想办法毁了耕田,让庄子上的土豆化为乌有,绝不能让此物出世。”
李建成眸光忽闪:“长孙氏的庄子可不好动作。”
“是。那庄子的管事是二哥安排的人,有些能耐。我们之前打探消息便费了许多功夫,这还多亏李承乾讲究什么不能扰民、与民为善。庄子上的许多活计都有照顾周边的百姓,给予他们赚钱的机会,才让我们有些许漏洞可钻。
“但也仅是如此了,想要毁掉土豆怕是不能的。更何况这两日不知是土豆将要收成,还是怎么回事,庄子上唯恐有人浑水摸鱼,将警戒又升了一等,越发严密了。
“如此情况,火烧也好,水淹也罢,这类办法自然都不行。”
李元吉转头,眼角含笑,“但若是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呢?大哥该知道,人有人瘟,猪有猪瘟,稻有稻瘟。”
李建成浑身一震。
李元吉接着说:“大哥可还记得吴峰曾与我们说过一件事?”
李建成眼眸颤动,心念百转,隐约察觉到他的意思。
李元吉勾唇,缓缓道来:“吴峰说曾在云游时遇见过一个人。此人擅医,但医的不是人,而是农物。这人曾言农物与人一般,病症多种多样,治病都需对症下药。人间有时疫,农物也有。他称之为农瘟。
“农瘟是所有农物病症中最难医治的。为了钻研此道,他曾四方游历收集农瘟的信息,仿制出可以造成农瘟的药物。此后他独居荒郊,取人烟稀少之境,开辟荒地种植钻研。
“可惜历经多番努力,收获有限,并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但他从未放弃,孜孜不倦。吴峰亦懂医,虽与其医治方向不同,却也有相通之处。彼此交流,相谈甚欢。
“数日后,吴峰离开,一别数年,再次故地重游,吴峰去看他,发现那人已经死了。听闻死前他便自觉时日无多,怕自己死后用于研究的东西流传出去形成危害,一把火烧了所有病株,也毁了所有可致病的药物。”
李建成心头大跳:“你怀疑那些东西没有全部毁去?”
“不是怀疑,是确信。我试探过吴峰,甚至逼问过他。他同我承认当年离开时确实因为好奇,瞒着那人偷偷藏了一瓶药。可事后几次反思,深觉此举不妥。这类药物若运用不当,危害无穷,他胸中有愧,心内难安,这才故地重游,想要将药还给对方。谁知对方已然故去。
“他说也曾想过直接将药毁去,却又念着这是那人毕生心血,若哪日遇到同样善医农物之人,会有大用处,若有成果,研究出那人未能解决之事,也算功德一件。因而他一直带在身边,妥善保管。”
对于吴峰的说法,李元吉不置可否,持保留意见。但他明确一点,不论吴峰此举的真实用意为何,就目前局势而言,此药对他们有莫大用处。
李元吉眸中寒光乍现:“此药颇为厉害,只需一株感染,便可一传十,十传百,而且速度极快。一两日时间便能绵延不绝。李承乾用于种植的庄子全都修了水渠,是为了利于灌溉。我们不必进庄子,只需找个机会在水源下药即可。如此更能神不知鬼不觉。”
李建成神色闪了闪,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只是……
李元吉又道:“大哥放心,经过上次西瓜藤辣椒树的教训,这回我一定万分小心,谨慎行事,周全布局,必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
李建成张了张嘴,应承的话语在唇边回转,却始终未曾说出口。
李元吉蹙眉:“大哥还在犹豫什么?”
李建成神色晦暗不明,只问:“你就算毁了这批土豆,只需李承乾手中还有种子,明年也能再种。”
李元吉轻笑:“这点我也查过了,当初的土豆种子已经全部种下,李承乾并没有留存。”
李建成低声呢喃:“也就是说,若我们毁灭成功,世上再不会有土豆,百姓也再不会见到此等高产粮食。”
李元吉顿住,百姓,粮食。他忽然明白了李建成的顾虑,劝道:“大哥,我们若胜了,臣民才是我们的臣民。我们若败了,自身都保不住,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李建成心念转动,又问:“土豆种子是取土豆的哪一部分,如何得来,怎样培育发芽,这些可有查到?”
李元吉摇头:“暂时不知,只听说土豆的育苗方式与别的不同。”
“也就是说,你没办法在损毁土豆的同时保留种子,更别提即便留下了,可能也无法正确栽种培植。”
李元吉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哥是想把种子自己留着,将现有土豆全部毁坏,等到合适的时候再由我们种植出来?”
李建成默认,这是最好也是最有利的方案。非但可以重挫敌人,还能将功劳归于自己。
李元吉苦涩摇头:“若时间充裕,未必不能细细筹谋,或许可行。但我们来不及了。探子说第一批土豆收成就在这两日。时间紧急。李承乾必然会先入宫面见父亲,邀父亲去庄子上主持收成,让父亲亲眼瞧见土豆的高产威力。所以我们若要动作,必须赶在此之前。
“正好前头不是出过窦氏余孽的事吗?我想着咱们可以制造假象,事成之后将罪名全都推给她们。土豆出世,民心所向,大唐基业越发稳固。窦氏余孽必然是不愿意看到的。因而他们要毁了土豆完全合情合理。”
计划很好,可惜……
李建成闭上眼睛,心绪繁杂。
作为太子,他太明白一种亩产千斤的粮食对于大唐对于百姓代表什么。它能让许多人免去饥饿、避免死亡,给他们带来希望、带来新生。它可以让大唐皇权稳固,万众臣服。
而如今,他却要亲手毁去这一切。他当真要这么做吗?
毁掉,他心有不忍;不毁,白白让李世民拿了这偌大功劳,他又不甘。
犹豫,痛苦,挣扎……
无数情绪在心头纠缠,不断拉扯,李建成沉思良久,最终艰难做下决定:“罢了。”
“罢了?我们就这样算了?明知土豆出世的后果,什么也不做?”李元吉睁大眼睛,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