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那个胆大妄为与昌王谋逆,后被流放至北地的谢无陵吗!
他怎么会在这?还混在燕北军里?
俩人心底皆浮现出无数的疑惑。
却见那俊美无俦的红袍郎君翻身下马,大剌剌地行至他们身前,眼含笑意,语调慵懒:“二位贵使,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没想到吧,他谢无陵又回来了!
且这一回,他手握精兵,与他们站在同一高度。
不,或者说,更高。
一想到这,谢无陵看向裴瑕的目光愈发锐利,丝毫不掩饰他的得意与野心:“裴丞相,旧交重逢,你惊喜否?意外否?欢喜否?”
不等裴瑕开口,他嘴角翘起,自问自答:“反正我很欢喜,欢喜极了。”
“我等这一日,可等了太久了。”
从元寿十九年的深秋,一直等到淳庆三年冬,将近六年时光。
终于有了能与裴瑕对峙的权势与底气。
裴瑕自也将谢无陵的眉宇间的挑衅看得明明白白。
这个如何都摆脱不了的无赖,犹如附骨之疽。
绯紫袍袖下的长指不觉攥紧,他望向谢无陵的目光幽深、淡漠,透着杀意。
是的。
他后悔了。
或许三年前在狱中,便该杀了他。
而非恪守承诺,保他一条命,也不至于有今日这般放虎归山般的难堪局面。
两个男人,一红一紫,相对而视,静谧中有暗流涌动。
荣庆站在一旁,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那年在金陵的小院子里,这二人也是这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实在是冤孽一般。
“裴相公。”
荣庆讪讪提醒了一声,又朝谢无陵抬袖一拜:“敢问阁下可是燕王使者,谢归安谢将军?”
谢无陵也记着这位太监,当年还是个灰青袍服的内官,如今
成了着红袍的内廷总管。
“是,我便是谢归安。”
谢无陵勾了勾唇,又睨向裴瑕:“不知皇帝派丞相和内官前来,有何吩咐?若无其他吩咐,我也差不多要带兄弟们回燕州了。”
裴瑕怎看不出他那点狭促心思。
他明知他们出城的来意,却还摆出这副矫情姿态。
实在是……令人生厌。
尽管很想回他:“快走,不送。”
但理智还是占据上风,裴瑕沉沉吐了一口气,再次抬眼,神情已恢复一贯的平静:“贵使来朝,陛下深感欢喜,特命我与荣庆总管迎接贵使与燕北将士们入城休息。”
“官邸内已备好热水与酒菜,为贵使与将士们接风洗尘。还请贵使挪步,与诸将一同进城。”
公事公办的口吻,不带丝毫情绪。
谢无陵却听得浑身舒畅,嘴角的弧度也愈发张扬:“既然裴相亲自相邀,那我自然要给裴相一个面子。不过我这马儿,也不知是有些水土不服,还是没见过长安繁华有些生怯,迟迟不肯往里进……”
裴瑕眉心一动,直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谢无陵道:“听闻裴相骑射了得,想来驭马也有一套。不知可否有劳裴相为我牵马,在前引路?”
裴瑕眸光冷下。
荣庆倒吸一口气。
一旁的扈将军也瞧出不对,自家贤侄难道与这位裴相有旧怨不成?不然怎的一见面就羞辱人啊。
扈将军悄悄拿胳膊肘撞了下谢无陵。
谢无陵却是直勾勾盯着裴瑕,笑着又问了遍:“不知裴相可愿为我牵马?”
裴瑕冷眼视之:“谢无陵,你别太过分。”
“牵个马就过分了?”
谢无陵啧了声,看向裴瑕的目光也冷下来:“你从前仗势欺人,可比这过分百倍千倍。”
便是眼前这个男人,不由分说地闯进他与娇娇的婚仪,将他请来的宾客吓得四散奔走,将他的婚堂闹得鸡飞狗跳,将他的媳妇生生从他身旁夺走。
他带来的那些狗奴才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叫他像个窝囊物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娇娇被带上那辆冰冷华贵的马车。
之后一次又一次,他看着这男人与娇娇携手离开,而自己一次又一次被他们抛在身后。
人心皆是肉长成,这叫他如何不恨?
他恨极了,恨透了。
恨到想让裴守真这个人从世上消失,从此再无人挡在他与沈玉娇之间。
如今不过是叫他牵个马……
谢无陵盯着裴瑕,眼角弯起,笑意却未达眼底:“若是裴相不肯牵马,我这马儿恐怕也无法载我入城。唉,这可难办。”
他抬头朝天边那轮艳炽的日头看了看,面露难色:“午时将至,我们五千兄弟昨夜在外吹了一夜冷风,实在冻得不轻,与其继续在这吃闭门羹,还是打道回府好了。”
他转过身:“扈叔,我们走吧。”
扈将军啊了声,对上谢无陵那双像极了燕王的眼睛,下意识听从:“哦哦,好。”
“谢将军留步,留步!”
荣庆见他们要走,抱着拂尘急急上前:“不若让咱家替你牵马吧。”
谢无陵脚步稍顿,淡淡瞥了荣庆一眼,线条分明的侧脸愈发漠然:“晾了我们一整夜,如今叫你们的丞相牵个马也不愿。看来朝廷的诚意,不过如此。”
荣庆笑意一僵,讪讪道:“怎么会呢,谢将军可千万别误会。”
裴瑕不动声色地看向那红袍艳艳的颀长男人,恍然觉察,不一样了。
虽仍是那般厚颜无耻。
却已不是当年在三皇子手下庸碌无为的模样,眼前的男人,真正成为了一位将领。
有谋略、有眼界的将领。
不单单因他是裴守真,而叫他牵马。
更因他是淳庆帝的丞相,是长安朝廷的百官之首,他得为皇帝对燕王的怠慢,付出代价。
正午烈日之下,裴瑕上前一步,低沉嗓音无波无澜:“吾愿为贵使牵马,恭迎燕北军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