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也做活的!”
“快快让我上去!”
众人纷纷让那些身形较为高大的上前。
“一、二!冲——”
五六个年轻娘子铆足一股力,直直朝那扇木门冲去。
一次不成,片刻不敢耽误地冲第二次。
危急时刻爆发的力量是平日数倍的强大,终于,第三次,那扇木门被破出一个洞来。
“破了!!”
“快,快往外跑!!”
“快快快,你们快上来!”
沈玉娇站在地窖口,小娘子一个个往上爬,你托着我的脚,我拉着你的手,待看到那映着绚烂晚霞的破洞口,眼睛都变得明亮。
那是自由,更是回家的路上。
她们前赴后继地冲出去,又一个个毫不犹豫地往水里跳。
“快,快来人,家雀儿都跑出来了!”
外头那些打手也反应过来,乱作一团,连连大喊:“抓住她们,快抓住她们!!”
然而最先冲出去的那十几个小娘子,已如下饺子般,“扑通”、“扑通”接连往河里跳去。
这动静实在不小,惊得码头停泊的其他船只与路人皆驻足惊呼:“有
() 人跳河了!”
“是女子,好多女子在跳河!”
“快,快救人啊!!”
到底还是好心人多,待反应过来,岸边的渔民船夫们纷纷划船上前,去接应在秋日寒江水中扑腾挣扎的年轻女子们。
帮不上忙的路人则齐聚码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好端端地怎么多女子跳河?”
“哎哟,你们快看船上,好似在打人!”
“天爷啊,这事不对劲,快,快去报官!”
有人察觉出不对,转身就要去报官。
没走两步,便见夕阳余晖之下,快步行来一大队人马。
除了渭南府衙的衙役,还有穿着甲胄的兵将,黑压压一片,气势骇人。
为首是三名器宇轩昂的年轻郎君。
左边那个穿红袍,留着两撇胡子,减了三分俊美,添了三分风流轻佻,风风火火地跑,嘴里急急催道:“快些快些!!裴守真,你没吃饭吗?!”
正中那个一袭苍青锦袍,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然此刻脸色沉沉,咬牙低斥:“谢无陵,你闭嘴!”
站在最右边,听他们俩斗了一路的表兄李大郎,头都疼了:“哎哟,你们俩人……哎哟!”
“官兵来了!”
人群里响起这么一声,众人立刻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谢无陵打眼一看船开了,且有不少女子落水,霎时更气了:“裴守真,你看你磨磨唧唧的!”
裴瑕额角突突直跳,若非不合时宜,他真想把谢无陵这张破嘴封起来。
他以为调兵,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调来的么。
渭南驻军又不是他裴氏的!
“来人,速速征调客船,拦船救人。”
裴瑕握紧长指,沉声吩咐。
身后衙役与兵将齐声称“是”,片刻不敢耽误,连忙划船去救援。
谢无陵站在岸边,一眼看到甲板上与打手纠缠的那抹纤细身影,心头猛跳:“娇娇!”
顾不上太多,他把两只皂靴一脱,一个猛子就扎进河里,朝那艘渐渐开远的船奋力游去。
裴瑕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水。
待定下心神,看到甲板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眸色也沉下。
为何不等他来商量对策,竟以身犯险.......
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叫他与孩子怎么办。
裴瑕抬步上前,李大郎以为他也要跳江,连忙拉住:“守真,你别冲动。这么多兵将都去了,定能将玉娘平安救回,咱们在岸边等着便是。”
“还请舅兄松手,我得亲自迎她回来。”
谢无陵已然抢占了先机,他作为玉娘的夫君,若还在岸边观望,与拱手将妻子让于旁人有何异?
裴瑕果断扯出袍袖,大步迈上一叶渔舟。
李大郎站在岸边,一会儿看看水里奋力游着的一
个,一会儿又看看船上奋力划着的一个,面色悻悻,很是无措。
玉娘在船上也不会长翅膀飞掉,他们这一个个的,至于这么急么?
又不是赛龙舟。
天边残阳如血,晚风习习。
几乎是同时间,浑身湿透的谢无陵与裴瑕一道上了船。
但一个船头,一个船尾。
“娇娇!”
谢无陵脸上的胡子都游掉了,他抬手一抹,快步朝沈玉娇跑去,又怒火冲天地瞪着那勒着沈玉娇的打手:“你他娘的,快给老子松手!”
那打手也认出谢无陵是那送货之人,咬牙切齿:“好哇,原来是你们在搞鬼!”
“别废话!”谢无陵拳头攥得冒青筋:“你放开她,束手就擒,或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沈玉娇被那打手反手勒着脖子,也嗓音沙哑地劝道:“你…你并非主谋,坦白从宽,罪不至死。”
打手似有一瞬恍惚,谢无陵精神一振,看准时机就要往前冲。
才迈出一步,却听“咻”得一声,一支羽箭如流星般从眼前划过,而后直直刺中那打手的左眼。
“啊!!我的眼睛!”
打手痛到捂眼松手。
谢无陵脑子还没反应,脚步先冲上去,一把将沈玉娇护在怀中:“娇娇,你没事吧?”
沈玉娇骤然失了束缚,倒在谢无陵怀中,重重咳了两声:“没…没事……”
再看那痛到地上打滚的打手,她抬眼寻去。
便见船尾处,残阳萧瑟,裴瑕一袭青袍,站在傍晚风里,缓缓放下手中长弓。
沈玉娇一直都知,君子六艺,他样样俱佳。
射术也不例外。
前年流放之时,他便是骑马搭弓,一箭射穿了那意图轻薄阿嫂衙役的手。
那一幕,宛若昨日,记忆犹新。
谢无陵也没想到那一箭竟是裴瑕射的。
他原以为裴瑕就是书读得多,脑子聪明,未曾想他射术竟也如此精益。
再看怀中娇娇恍惚的神色,他喉中发酸。
这裴守真,可又显着他了!
“娇娇,还能站起来么?”
谢无陵扶着她的胳膊,俊美眉宇满是忧色:“让你久等了。”
本想怪裴守真磨蹭,但怕挑拨离间太明显,显得他多小气。
罢了,看在方才那一箭的份上,且忍一忍。
“来了就行,也不算太晚……”
沈玉娇朝他轻笑了下,余光瞥见裴瑕朝他们这边走来,她忙垂下眼,挣开谢无陵的手:“我自己可以。”
裴瑕一来,她便与自己生分起来......
谢无陵薄唇紧抿,心头打翻五味瓶般,百般不是滋味。
可他又能如何,裴瑕才是真正占了名分的那个。
“玉娘。”
裴瑕神情凝肃,快步朝妻子走来:“你可还好?”
沈玉娇也不
知怎么回事,在谢无陵面前她胆大得很,可一见到裴瑕,心里就惴惴的莫名发慌。
他会不会怪她太冒失?
定是会了。
毕竟深入贼窝这计划,若叫裴瑕知晓,他定不会由着她胡闹。
“郎君。”
像是在外惹事的孩童般,她灰头土脸迎上前:“我没事……”
原本见她不顾安危冒险行事,裴瑕的确有几分气闷。
但见她这副怯怯低眉的模样,终是不忍责怪。
待面对面而立,他从袖中掏出一方洁净丝帕,替她擦去鼻尖脏污,低沉嗓音挟着无奈:“不是说好在家等我回去,如何弄成这副花猫模样。”
提到这事,沈玉娇也纳闷:“此番不知是谁在背后搞鬼,但那人用心实在险恶!”
夫妻俩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了共同的猜测,但谁也没说。
“先回岸上再说。”裴瑕牵住她的手。
若是在府中这般亲密,沈玉娇不觉有何不妥。可当着谢无陵的面,她下意识想抽回——
但裴瑕握得很紧。
她看向谢无陵,瑰色唇瓣翕动两下,欲言又止。
裴瑕见状,淡声道:“谢郎君一道上船吧。”
“那敢情好。”
谢无陵从不拿乔,见坡就下:“我还以为守真兄会让我游回去呢,看来是我狭隘了。”
裴瑕清清冷冷睇他一眼:“你若想游,我也不拦你。天高水阔,你尽管畅游便是。”
说罢,他牵着沈玉娇往船尾走。
谢无陵立马跟上前:“你都让我坐船了,我还游个什么劲儿?你可不知这江水有多冷,游得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直打哆嗦。守真兄,我看你穿两件挺厚的,不如脱一件给我穿呗?”
裴瑕:“……”
若说生平第一厌恶的女子是寿安。
那么谢无陵绝对是他最烦的男子,没有之一。
“不脱就不脱,瞪人作甚?”
谢无陵就是想烦裴瑕,裴瑕不爽,他就爽了。
见裴瑕不接茬了,他凑到沈玉娇身旁:“娇娇,你冷不冷?冷的话让他脱一件给你。”
未等沈玉娇回答,裴瑕也朝她看来,似是等她回应。
沈玉娇夹在中间,讪讪笑了下:“我不冷。”
就是头皮有点发麻。
早知他们俩都会寻过来,她干脆自己跳水里,游回去好了。
再看船上情况,兵将们已控制住打手们,船舱里的小娘子们也一个个被护送出来,先前跳船的小娘子们也被好心路人与衙役们援救上岸。
沈玉娇暗暗松口气,忽又想到什么,问谢无陵:“前头两处的小娘子们可都救出来了?”
“放心。”谢无陵颔首:“不但救出来了,连着先前被拐的那些也都一并带去了衙门。”
沈玉娇眸光溢彩:“这可太好了。”
谢无陵也笑:“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这回救了这么多小娘子,功德圆满到可以位列仙班,直接当仙女了。”
沈玉娇被他夸得赧然:“别胡说。”
“哪有胡说,你不信待会儿自己回衙门,她们都打心眼里感激你呢。”
谢无陵勾唇:“沈仙子若是飞升上天了,可别忘了带我一起,我给你当个看门童子。”
沈玉娇哭笑不得,刚要开口,裴瑕神情疏冷道:“恕某孤陋寡闻,只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却不知谢郎君是哪一样?”
这话中机锋,简直不要太明显。
沈玉娇面色悻悻,只觉这话中刻薄,不像裴瑕的作风。
谢无陵却是见怪不怪——
这小白脸岂止言语刻薄,他动手打人的样子更是凶得很,也就是在娇娇面前装得好!
“只要能随娇娇一起,鸡也好,犬也好,鬼都行。”
谢无陵丝毫不以为耻,反而扬起下颌,阴阳怪气:“倒是裴大君子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安安心心留在人间好了。”
裴瑕:“……”
沈玉娇:“……”
余光瞥见阿念被带了出来,她眼前一亮,忙松开裴瑕的手,快步迎上前去:“阿念,你还好吗?”
方才逃跑间,阿念一个不慎,又跌回去地窖,被关了半天。
现下见到沈玉娇,立马上前抱住她:“呜呜呜沈阿姐,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沈玉娇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好了,现下没事了。”
再看那一个个被救出来的小娘子,她扭头看向谢无陵:“船上应该有名单,寻到名单,也方便核对人数。”
谢无陵一听这话,霎时土匪上身,揪着个打手就盘问起来。
待寻到名册,他献宝似的,快步走向沈玉娇:“娇娇,在这。”
沈玉娇仰起脸,轻笑:“好……”
话未说完,忽见谢无陵脸色陡然一变:“娇娇,小心!”
这声惊呼来的太过突然。
沈玉娇还没来及反应,便见谢无陵甩掉名册,直直朝她冲过来。
速度太快,冲击力太猛。
她几乎是被男人高大的身躯牢牢抱住,后腰直接撞上船栏,伴随着一声木材断裂的“咔嚓”声,她双脚骤然踩空,极速下坠。
“玉娘!”
“沈阿姐,谢郎君!”
船上其余人也被这突然惊变给震住。
裴瑕亲眼看到谢无陵是如何替沈玉娇挡下那支从暗处射出的袖箭,又是亲眼看到谢无陵如何将沈玉娇扑下了船——
“快些捞人!”
他趴在断裂的木栅栏旁,看着被残阳照出一片血色般的江面迅速吞没了那两道身影,一阵痛意狠狠攫住心口。
为何没站到玉娘身边?
为何松开玉娘的手?
若是始终握着,护住她的人,应当是他才对。
撑在栏杆上的修长手掌死死攥得,指关节都泛着惨白。
忽的,余光似有冷意一闪,他迅速偏身,一支袖箭从耳侧闪过——
再看躲在杂物间窗户处的那道暗影,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长刀,大步朝前,幽深黑眸间俨然一片冷戾杀意:“抓住活口,别让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