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隔帘诊过绾妃的脉,神色凝重,不得不问出那句话:“陛下恕罪,若实在难以两全……要保哪个?”
谢澜安在满室血腥气中冷声道:“保大。”
隔了一息,阁外传来皇帝沙哑的声音,“……保大。”
像一个木偶重复谢澜安的回声。
未嫁之女不适宜直面妇人分娩,但谁敢把规矩扣在谢澜安的头上?她是医道上的外行,并不轻率开口,但她在这里,便是一根定海神针。谢澜安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场,能镇住一切牛鬼蛇神,死伤灾殃。
医丞与稳婆的配合渐渐默契起来,下针的下针,推拿的推拿。
谢澜安看着稳婆将成蓉蓉硕大的肚皮使劲推转,哪怕是韧牛皮做的皮球也该破了,可成蓉蓉在这么大的力量下,也只是呻.吟几声,没力气撑开眼皮。
“娘娘,您别睡,坚持住……”宝兴跪在榻边泣不成声,“都怪奴婢不好,没有扶稳您。您不是做了好多孩童的小衫小鞋吗,您腹中的孩儿L还要出来穿呢,奴婢求您、求您加把劲……”
谢澜安问稳婆:“能生吗?”
稳婆没有停下推拿的动作,保守地回答:“似有将胎儿L回转胎位的迹象……但要看娘娘的体力能否撑住。”
谢澜安又将目光移回成蓉蓉脸上,
() 见她先是被稳婆推摩得失色,后勉力灌下一碗汤药,颊边红晕略回,也知道配合稳婆的号子用力了,方松开掌心,想了想,走出暖阁。
陈勍正柱子似的直戳戳立在外头,耳听屋里的呻呼声,眉头痛苦地皱起。看见谢澜安走出来,他心跳如鼓,下意识解释:“含灵,朕、并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对于失望透顶的人,谢澜安没有再费一点口舌。她目不斜视地走出殿门,才迈出去,侍卫首领牟逵却带兵挡在门边。
长戟交错在谢澜安颈前。
候在玉阶下的贺宝姿立刻扶刀登阶,警惕地逡巡着那一排御林军,判断此刻的形势,睇目向谢澜安请示:“娘子?”
谢澜安侧眸凝着跟出来的陈勍,似讥似笑:“想拘禁我?”
说罢不待陈勍辩解,谢澜安自顾自睥睨长阶御道,手抚玉带,冷声道:“陛下别会错意思,我答应绾妃要陪伴她,目下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只是须着人回家报声平安,毕竟。”
她在重云堆积的天幕下转头,注视陈勍的眸光如睡醒山虎,择人而噬。“我家里人护短得紧,不如我那么好说话。听不到我的消息,做出闯宫的事也是说不准的。”
贺宝姿见娘子说话时,手指轻敲腰带,那正是自己贴身放置立射营调牌的地方。
贺宝姿眼神一动,顷刻领会了娘子之意。
陈勍心神失守间却没留意到那些细节,只是惊疑不定:“含灵,走到这一步,朕是情非得已。你难道想学北尉的纥豆陵和吗?”
纥豆陵和闯宫兵变,被尉庭诛于洛阳宫门,正是谢澜安一手策划的结果。谢澜安无动于衷地说:
“汉高祖何以取项藉,离间君臣而已。今日之变,我有言在先,陛下不听,是想学霸王听听四面楚歌吗?”
陈勍怔在原地。
拿他比西楚霸王,都是抬举了他。谢澜安见贺宝姿会意地离去部署,不再多言,转回暖阁中。
她回去时成蓉蓉犹未生产,稳婆高声说看见婴儿L的头了,令她使力。成蓉蓉哀呼凄呜,发如水洗,顷刻湿透枕褥。
后半晌,绾妃的母亲平北侯夫人得信入宫。成蓉蓉神智迷蒙间见了阿娘,方如娇生惯养的稚女一般,嚎啕两声,转瞬又没了力气。
这一胎直从黄昏捱到黎明。成蓉蓉几度濒临昏厥,当所有人都以为那副柔婉的身子不成事了,成蓉蓉却从绝望中硬拼出一股坚韧,中间说的唯一一句整话是:“让我生下祂。”
直到东方将亮,一声微弱却真切的婴儿L啼哭响起。
满室的医者不约而同脱力一般,双腿泥软地松懈下来。
成蓉蓉倒在枕上,喘息细细,平北侯夫人心疼地抹去女儿L鬓边汗水,又哭又笑地感谢满天神佛。稳婆用襁褓裹了婴孩,满面喜色地贺曰:“母子平安!绾妃娘娘为陛下诞下龙子!”
她一扭头,却见站在榻外守了一夜的谢中丞,肤光胜雪的脸如同冷玉雕出的一般,与昨日一模一样,不见一点喜色,
是个真冷情人。
陈勍在阁门外(),羕羕し??N??
?鱯襛???赑Ⅻ?_????()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陈勍无令,牟统领没敢再拦。
她在西阁守了一夜,胤奚接令将事办妥后,又回到云龙门,亦等了半宿。他看见谢澜安走过来,第一眼就发觉女郎的神情不对。
她的眼神静而疏远,宛如寻常地接受了一件令人失望透顶的事。有点像,当初得知他杀庾洛神时,看他的那个目光,可又更为淡漠。
胤奚犹豫了一下,卸掉鸾君刀。
谢澜安近前看清这人被风吹得寒青的脸,冷漠的眸光倒烁了烁,探出指尖试他手背的温度。
就在襕襞展动间,胤奚眼尖地看见她身上干涸的暗褐血迹。
胤奚瞳孔被激得一抖,反握住谢澜安,“怎么回事?”
“别人的血。”谢澜安解释。胤奚却仍拧着眉,就要解下斗篷给她遮挡,被谢澜安拦了,“天冷,自己穿着。”
二人一道出宫门,在建春门外看见黑压压的一片禁军,头前带队的是肖浪、王巍。
胤奚看着谢澜安的脸,低声说:“我以‘宫嫔产子,谨防生乱’之名,令两营分兵守在宫城八门,又让立射营向积弩营借调全部箭支。也着人回乌衣巷通知了二爷,做个防备。”
谢澜安眉头轻舒,说:“很好。”
当时时间紧迫,难为胤奚能从贺宝姿一句话里想到这么多。他在不知底里的情况下,直觉出女郎要大调禁军,必是与皇帝生了分歧,必要时需用武力解决。
而昨日皇帝的注意力还在说服谢澜安和绾妃的安危上,反应不及时。胤奚比他快了一步,控制住禁军的武库,就等于辖制住剩余的三大营。
“每个宫门口都要有人守。”谢澜安揉了下手腕,向肖浪交代,“若遇向外传旨的宫人或出宫的御林军,一律扣住,消息先来报我。若与御林军起冲突——不用留手,我兜着。”
这便是封锁宫城消息,里不出外不进的意思了。
肖浪心下微凛,没犹豫地应是。
自从谢澜安救他出牢狱之灾,肖浪便知这个女人心机不逊于庾太后,早已断了二心。他身边站着立射营主将薛赤霄,已然被贺校尉的武力降伏得服服帖帖。他闻音知变,揣测究竟出了何事,心想难道当初庾家在皇宫上演事的,谢家也要效仿?
马车等在横街上。上了车后,胤奚还是解下斗篷罩在谢澜安身上。看不得她穿带血的衣裳。
胤奚捏住谢澜安的指尖,眸底敛着一团清黑:“皇上对你不敬?”
两个人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谢澜安说:“他想联合我除去褚啸崖。”
然而单是这个原因,不足以闹得绾妃受惊早产,也不足以触怒谢澜安调来禁军。
谢澜安还在掂量后面的话,忽然唇上一凉,胤奚俯身贴住了她。
他是最善感知谢澜安细微情绪的人,这一夜风宵,胤奚心中不是没有猜测。
皇帝惧北府与西府两相坐大,自古帝王收服强臣的手段,不是打压,便是联姻。何况元日宴上皇帝看女郎的眼神,决不清白。一想起那股幽湿的龙涎香气,胤奚就心如火烧。方才谢澜安那一顿,坐实了胤奚的猜想,让他心底的怒焰一瞬冲了天。
可是他的嘴唇很软,仅仅克制地点了一点,便抬起头,柔情地望着谢澜安:“女郎想做皇后吗?不,你不想。”
谢澜安惊于胤奚看问题的一针见血,在那双眼里捕捉到一丝癫狂。
他笑了笑,说:“我去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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