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清晨,如果他们是侍奉膳食的狐使,还能看见小主君在餐桌前,如何花招百出骑断大主君的狐狸脖子。
讲究的是,有仇第二天必报。
小主君哭哭啼啼抱着男狐狸精一颗美俊头颅,“容雪诗,你敢把我关在那破洞里,都是狐狸的尿骚味儿L,你说,那是不是你的尿坑?你就是这样侮辱我的?我不是你最喜欢的蛇宝啦!”
男狐狸精挑着一双漆黑水波的细俏眼儿L,“那怎么还没骚死你?还活蹦乱跳的呢?”
他又道,“下来用膳,都看着呢,像什么话。”
她似小兽一般尖叫着,“不下!不吃!饿死我!我让你心疼死!”
那肉肉粉粉的小脚掌在他颈前合着,紧紧的,像是咬了一圈长命锁儿L,把他锁得不能动弹,容雪诗早就习惯她的任性,单手支着案几,长指挟着细筷,给她夹了一片蜜澄澄的酥黄独,肘臂抬高,很熟练地喂到头顶。
“嗯,心疼死我,你最好不吃,好好饿着。”
“你想得美!”她呶呶不休,顺嘴就叼起这煨酥芋,“你是不是想我饿死了,你再去祸害我的狐狸姐姐们,她们可是我的,你一个也不能染指!我告诉你,容雪诗你完了,我周岁你就敢跟我契订盟宴,你休想摆脱我!”
“渴吗?下来喝蜜汤,别灌我脖子里,脏了这一身新衣。”
() 她小肉掌思考一瞬,又勒紧他的脖子,“做什么?为什么要做新衣?你在外面有了别的蛇了是不是?!”
这小祖宗气性极大,但凡寻了一丝蛛丝马迹,就要闹得翻天,容雪诗捏了她的圆翘脚趾头。
“不敢,你不是嫌你的鞭彩旧了么?去外头看看,给你找些回来。”
她这会儿L倒有些舍不得了,发号施令,“那你要走多久?我明天睁眼要见着你!”她甚至道,“要是明天见不着,我不要鞭彩了,你不许出山。”
容雪诗有些诧异,小鬼这么黏他的吗?
他又想了想,这小蛇从吃奶时起,就被他养在身边,除了练功上课,还有在狐狸洞里反省,这十六年几乎是片刻都没离开过他,他把她从脖颈上抱下来,梳着高高的小马尾儿L,脸颊两侧切着一段雾黑齐发儿L,帖着蜜花色的莺羽翅儿L。
当她眼睫掀起,那莺羽翅儿L似要振飞一样,翡翠色的眼波轻盈流灵,眸心里全是他的身影。
“明天不行,要五六日。”
容雪诗转回了眼,给她舀了一碗蜜汤,果然被她恼怒掀翻,“五六日?五六日你都在外头生一窝狐狸仔了!好啊,你走啊,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狐狸姐姐们快活去!”
这小蛇窍都没开,他又管着她的认知,懂什么快活。
容雪诗有些闷笑,揽了揽她,她还不肯,耸肩顶了出去,他就把她小肉掌拖了回来,掐在腰心,“是有要事,你不是快要蜕皮了么?我需要找一些东西,润下蛇鳞,让你平安度过。”
她狐疑道,“真的?你不是在外头乱搞?”
“真的,该乖乖用膳了,嗯?”
他喂她一口蜜汤,她舔了舔唇,眸彩晶晶闪烁,“容雪诗,我蜕皮后,是不是该发情啦?我可以把你永远变成我的吧?”
这话说的,像是小兽圈地盘似的,要在他身上撒一泡狠的。
容雪诗又失笑。
然而他抬眼,她那一张脸不知是何时凑了过来,鼻尖熏起一点热汗,好似要化开了粉釉,落到了人中,她又焦躁舔了进去,双手按着他的腿,强忍着暴虐的脾性没有扒开,“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反悔了?”
他微微后仰,单掌撑着藤垫,胸肺莫名烧灼,“没有,等我回来。”
她顿时喜笑颜开,又坐了回去,指头勾着他的小指,享用起了蜜汤热食。
但小祖宗又怎么会是听话的呢?
大主君前脚刚离开八万春山,小主君下一刻偷溜下山,去了八万春山最近的小螺顶,哪怕她使出妖梦小幽抄,也要两日脚程。
好在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哪怕没下过山,也知道要找个多毛会飞的,于是她刚出去没多久,就盯上了一只落单的小凤凰。一番拳打脚踢后,小凤凰没有她阴险,当场落败,它愿赌服输,哭哭啼啼驮着她飞向了小螺顶。
小螺顶处在人间王朝与妖界的边缘,香火却意外很盛,金桂黄墙,灰黑薄瓦,氤氲着一股清甜恒久的老山檀香,柔
绸如丝(),金塘里还种着一池白雪莲花?[()]?『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以及几尾活俏的鲤鱼,水波溅过她那小金裙。
小凤凰啜着泪珠,朦胧瞧着那坏家伙,在那高挂着一串白脆玉兰的殿前,装模作样捐了香油钱。
她还大言不惭要求姻缘签。
烟火缭缭,众生都在殿前求爱,或是愁绪万千,或是害羞期待,只有她是最小的,最快活的。从侧脸看,脸腮软白汪汪的,翘着一颗唇珠,长得乖乖水水,心肠却是坏得很,还欺负它做脚蹬!
小凤凰正生着闷气,那坏家伙高高兴兴走出殿来,她嫌弃它的泪泡儿L,“怎么这么能哭?你是鸟不是泪包呀!算啦,我请你吃东西喔。”
说是请吃,实际上就是把她那一碗糖芋艿跟糯米藕拨给它几块!
坏蛇妖!
这人间它再也不来了呜呜!
笃笃笃。
阴萝又骑着这一头瘦弱伶俜的小凤凰回到她的八万春山,等它放下自己,拍拍屁股就走。
小凤凰憋了一股气儿L,“你就这样走了?”
它才初初化形,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头都没阴萝高,浑身白生生的,眉心一点红珠。
“喔?你要答谢是不是?我家里狐教过的。”
她就揪起它的一块嫩生生的脸肉,甜津津亲了一口,“哪,答谢。”
……?
小凤凰怔怔看着她甩开金环雕花的小马尾,踢踢踏踏跑进了那密山里,唇角不自觉咧开,露出小兔牙,“……笨蛇妖!这样乱亲是要被鸟吃掉的!”
而这一幕被圣君们看得清清楚楚。
戮世圣君吹了一记口哨,“真是知好色而慕少艾,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差得远了。”
歧途圣君心惊胆跳,“……你就少说两句吧。”
旁边这位都要气得发颠了。
为了他家那位小祖宗能顺利蜕皮,他们四位圣君被这狐狸从万妖朝里硬生生揪出来,不知道还以为他们要谋划什么颠覆苍生的祸事,惹得那君者大宫紧张不已!
歧途圣君只得把目光转向他们的女君,让她们快快救场。
不寐圣君挽着发,清冷又美丽,“永劫,节哀。”
噬心圣君迟疑片刻,“……习惯就好?”
歧途圣君:“……”
您俩还不如不救呢!
“噔噔噔——”
阴萝闻到那一股香得刺鼻的狐狸味儿L,跑进了那一条爬满葡萄藤儿L的寂静长廊,扑到那人的裙袍边,黏黏糊糊叫着,“容雪诗——”
但她的膝骨被一柄红伞骨冰冷抵住,阻止她再进半步。
妖域圣君翘着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别,叫得这么浪,我个老家伙,不适合。”
“什么呀?”
她又蹬着小腿跳过来,正要抱他,被那红伞挡在胸膛,濡湿了颈前的白肌,“私自下山,你知道规矩的,先在这跪着。”
她的神情逐渐变得不可置信,正要发怒,又听他说,
() “当然,你也可以不受这八万春山的规矩,你尽管下山去。”
她眉间戾气勃发,但还是一声不吭地站着,没跪,也没走。
容雪诗心想,出息了,被他养了一回,竟有了耐性。
但他还是挟伞离开。
第二十四夜,长廊外下起暴雨,藤儿L软滑弹跳,占风铎吹得哗棱作响,那一道娇窈的影子被摇得模糊,溢满水汽。
容雪诗撑伞经过时,顿了顿,余光早就将她的模样收入,唇儿L是乌暗的,似乎被她咬烂了几次,痂口还带着粉腥。
他手掌紧了紧,将伞递过去,声音平静。
“拿着,去远一点的地方淋死,别碍了本尊的眼。”
给你个台阶,自己乖乖找个地方休息去,那么犟种做什么,真是没把平日里学的厚脸皮用进去!
她却不看他,握拳的掌心忽然张开,猛地往嘴里吞咽。
他飞快擒住她的手腕,剥出了那一团被血水泡得模糊的,难掩惊怒,“……你干什么?谁让你乱吃——”
那赫然是一张牵了名姓的姻缘笺。
船上有月,春花到家,是大吉利,也是上上签。
他哑然。
“你……下山,是为了这张破纸?”
这仿佛刺激到了她,冷翠蛇瞳湿淋淋的,像是碎了千万遍,“是!是破纸!是我该死!怎么求了它!一点用都没有!佛该死!它也该死!”
她夺了回来,又要塞回喉腔,毁尸灭迹,但却被紧紧箍住腕骨。
容雪诗本想问她,她跟那只小雏凤什么关系,怎么那么亲密,还贴脸亲香,她是不是挑个顺眼的都可以?但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问罪的怒气,他抽走了那一张上上签,贴在了自己的额心,遮住了眼与鼻骨,只余一张可吻的唇。
红伞撑得极开,将她拢到怀里。
远处寒山白珠乱跳,热唇贴了冷。
他要融化她。
她却不肯乖顺听从,转头拧开颈骨,容雪诗一次次把她的脸捞回来,轻细啄着,吮着,慢慢吸弄,但她还是不愿意张开。
容雪诗就边吻,边问她,“去的是哪一座佛寺?该不会,随便弄张纸,来骗我?”
她果然上当,怒声,“怀疑我是不是?是小螺顶,你可以去问——”
他似盘旋已久的鹰隼,在这一刻骤然冲撞进去,再也不肯离开巢穴。扶着她的后颈的手悄然滑落,从腰及臀,将她牢牢占住,容雪诗舒适喟叹一声,眉眼也随之舒展,随即就是细碎软和地问,“是么?是什么样的佛寺?你迷路了吗?有没有饿着?”
她竟是那么好哄,被他吻了一吻,怨气消散。
“是一间老佛庙,很久啦,那黄墙都掉了皮,长满了金桂跟玉兰,有天井,还有鱼,种了好几大碗莲花,白晃晃的,他们那里有摆摊的,糖芋艿撒了桂花碎粒,很粉,很香,糯米藕也脆,就是很贵,你给我的银子全花光了!”
她怒火漫溢,“我没有吃到第二碗!”
从前的妖君红伞嗜血,只爱惊天动地,让众生惊颤,哪有耐心听这些琐碎小事。
容雪诗嗯了一声,“你们这些少女,有银子就会变坏,还会去寻欢作乐,我下次多给你一点,但不许给别的男人花。”
“……唔啊?”
她被他的唇圈咬着,只能发出一些甜蜜的、令他愉悦的水声。
“下次,咱们去吃第二碗,第三碗,桂花糖芋艿跟糯米藕,最后一块都给你。”
容雪诗开始相信。
他渐渐相信。
当他的万年未来朝他漫山遍野,海啸山崩地呼啸而来,就像是一场宿命般的连胜。
他厌恶,怀疑,抗拒,数千次不愿回头。
可八万春山,尽是情偈春山,他逃无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