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五刻,顾小灯才结束了一圈千机楼内部的质查(),跟着指路的白衣侍奴去到了关云霁住的地方。
一进去就见到关云霁和苏明雅两人焦虑的眼神⑦()『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顾小灯小幅度地绕了绕食指示意没事,告别白衣侍奴轻手轻脚迈进去,门一关,屋内的气压才松泛了。
他先朝苏明雅走去,让他检查自己身上的易容有无需要修补的,另外苏明雅易容成了关云霁身份的副手,身份比之低一级,分配到的地方离他们远了一点,按常理不能在关云霁这个上司的屋里待太久,顾小灯先安抚一下他。
苏明雅毫不客气地用双手捧住他的脸,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唇间才轻轻松了口气,关云霁在一旁用气声轻问:“没事?”
顾小灯朝他们点点头,不怪他们紧张,因着他顶替的身份,他一回千机楼就得去那名叫彩雀坛的地方受查,即便先前他们就定好了对策钻好了空子,苏关两人都提心吊胆。
顾小灯朝他们摆摆手,小小声地安慰他们:“我回家而已。”
他比他们熟悉这地方太多了,当年他走出那淬炼药人的金罂窟后,有将近半年的时间熟悉这里,与之相关的记忆密集到他说不完,捋个大概便要说到口干舌燥。
先前在西平城,张等晴就说过他把接触到的千机楼的人大致分为七种身份,但他并不知道那些身份对应的具体部司名字。
顾小灯知道,这七个部司分别是人数最多、全是牛马耗材白衣人的荼白坛,贩春控欲的彩雀坛,百技混巧的紫庸坛,文教的青衿坛,武杀的黛绣坛,医毒一体的歧黄坛。
还有一个是高鸣乾此刻所在的褐赋坛,是千机楼与西境官吏密切交际的人形信鸽,这一支的人身份隐蔽,首领也是最多的,共有六个,其他都是每坛三个互相制衡的首领。
顾小灯料想高鸣乾毕竟曾是长洛皇室,大抵是御领官吏这方面的本事出众,才能让千机楼那群黑衣云氏破格特用。
这七坛里的人基本会与外界接触,此外还有其它用以运转千机楼的十来个部坛,抛开重要程度稍缺的,顾小灯最在意的是四个特殊部司,他幼年时所在的金罂窟不说,有一个是鬼斧神工的神降台。
那是个千机楼里最靠近日出的向东巨台,日出之下是一座山坡大的神祇塑像,极其宏伟壮丽。神降台依着山壁建出石梯七层,连同地面的广台最多能容纳上万人,终年弥漫取之不散的烟毒雾气,是最大的愚民教化场所。
顾瑾玉肯定被带去过这个。
顾小灯不确定的是顾瑾玉有没有被带去黄泉核、棠棣阁以及金罂窟。
黄泉核是疏通一十八条水脉的机械汇聚之核心,镇守在那里的全是被药物改造过的铁皮铜骨的狂战士,他担心顾瑾玉去了寡不敌众。
且顾瑾玉的生父云暹当年就在那里镇守,顾小灯见过他的次数不多,但知之不少。不知道云暹如今是否还活着,他七岁时见到的云暹已经是个丧失神智的空心武士……忆多垂泪。
棠棣阁
() 则是奉养千机楼的“太上皇”们的所在,现在明面上的主力实权者肯定是姚云晖无疑,但云氏上代的老东西们不会丧失所有权力,他们在阴面的棠棣阁坐镇,上能指挥下能兜底,地位超然,且直掌黄泉核的兵力,非常难以对抗。
顾小灯希望顾瑾玉别太早去见这群人,当年云暹就是对抗失败,被棠棣阁摧折致残。
最后的金罂窟,黄金药毒,圣子骷髅,顾小灯最最不希望顾瑾玉踏足。
如果可以,他希望亲自开着楼船扎进千机楼,用楼船上的破军炮一顿轰轰轰,轰到把它炸成废墟和齑粉,让顾瑾玉永远也别看到。
被淬炼成药人的日子是苦哈哈的,顾小灯很清楚他逃跑成功后,为什么会把那些记忆都遗忘了。他逃出不久就生了场大病,在病中他哄着自己,也洗脑着自己,他擅长干这事。
他哄着自己把所有的痛惧都尘封,只留下唯一一点亲情光点。
那些爱足以支撑着崭新崭新的小灯走出很远、很久,直到在小灯之名面前冠上一个冷酷的“顾”,直到顾小灯坠进结了冰的池水里,再直到回归这个阴冷的千机楼。
一直到现在,他有支撑的爱,有茁壮的血肉和骨架,不怕再和千机楼融为一体。
眼下关云霁和苏明雅是被他哄着用着、两眼一抹黑跟进来的,顾小灯感到抱歉,又觉得也许能让来自长洛的他们力挽狂澜,撼一撼这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僵腐巨冢。
长洛谋国万纸策,西境除恶八百里,不知道两处功业,是否都能是他们展尽抱负的所在。
顾小灯忍不住伸手拍拍他们两人,把两个男人弄得眼睛瞪大,一动不动地看他。
顾小灯拍完他们就围着房屋轻轻走一圈,千机楼里依照等级分配房间,关云霁顶替的鬼刀手隶属第四等,诸多条件已经很是不错了,但这住处有个要命的问题,便是墙体薄,难以隔声。
这是故意的,以便同级窥听,留意行止。
千机楼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处在互相监视里,等级越低的越没有私隐可言,荼白坛里的低级别白衣奴仆们群居群起,互规训,相奴役,鬼刀手至少有独属自己的住处,身后有下仆,身边还有个专宠的少年妻。
住在这里面,说话都要放轻声,最好就不说话,行事看唇语或写字,几乎所有人都谨小慎微惯了,但人性总有难以压抑的小地方。
顾小灯沿着这简单的房屋摸索着,从墙壁摸索到各种家具,摸到一个镜台时来回摸,总感觉这东西有纳物空间,不等挥手叫人,关云霁就围过来了。
他那大手检查过一次,就找到机关把铜镜拔萝卜一样拔起来,随后把铜镜倒扣,灵巧地几按一掀,铜镜背面像翻书一样开了盖,露出了里面嵌装得接近全满的金珠。
一般而言,等级越森严的地方,成员按地位众计和分获,最不容藏私,也不必藏私,因为该是自己的总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却擅自用了,被发现就该被众审。
小时候养母和顾小灯聊天时说过,神也压抑不住
蠢蠢信徒们的生活渴望,哪怕有些人拼命冒险攒下的钱根本不能拿出来用,也还是会有人层出不穷地积攒下自己的一点生命痕迹。()
顾小灯后来就亲眼见过多次侍奴互通金银,有使钱就有攒的,鬼刀手藏下这一面金珠是再正常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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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数了数金珠的数量,就像在看树桩的年轮断岁月,丈量一个剥皮易容为生的鬼刀手的命痕,小人物的大洪流。
关云霁还以为是有什么玄机,歪头看他轻声问:“这个做什么用的?”
顾小灯回神:“就是钱啊,你们缺钱不?缺的话就把这盘金珠对半分了,私下和这里的人往来时,用钱财宝物能省很多事儿的。”
“我不缺。”苏明雅也许这辈子都不曾缺过身外物,“你收着。”
关云霁也让顾小灯自己用,顾小灯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枚成色极好的粉玉:“我这有玉,这样的好玉还有一十块,刚才在彩雀坛使出去就摆平了。”
最后金珠原封不动,镜台恢复原状,三人围着这朴木在外金玉其中的案几,准备想办法抓紧时间和顾瑾玉或者他的人接应上,以免夜长梦多。
关云霁当初在霜刃阁里待过,会霜刃阁的密讯,准备凭此试试寻找和顾瑾玉一起进来的吴嗔。苏明雅和其他擅易容的人收集周遭讯息,顾小灯的脑袋瓜里有点想法,他凭着记忆想尽力画下千机楼的地图,只是他的作画水准普普通通,一笔就落定,再想改动时就找不到空隙了。
眼看着他从祀神庙画废到这里,苏明雅似有似无地一叹,温柔地夺去他的笔:“你说,我来尽力描绘。”
顾小灯空了手,脑子却愈发的满。顾瑾玉喜欢画画,但手感只在中上,画不准人像,画地图、建筑与设计之类的图倒是精准熟练,楼船就是他自个画下的。苏明雅是丹青天赋至顶的老天赏饭吃,顾小灯从前见多了他笔下的天灵人杰,就是极少见他画地图。
唯一的一次,是明烛间的地图。那次苏明雅环着少时的他,徐徐轻问他想要添置什么,他受宠若惊又高兴,想法零碎,东答一句,苏明雅就西添一笔,那副画花了最久的时间,最后依此建出来的明烛间,和纸上的设计不差毫厘。
顾小灯这才想起了对方的拿手好戏,他拢了双手,拇指绕绕,轻声描绘起来,苏明雅侧耳听了半晌,笔触轻柔地落下。
关云霁从旁看着,越看越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某种怪异的默契,念头将呼之欲出时,却见一旁的顾小灯一边细细私语,一边解开了发髻的发绳,把一束长及中腰的柔软青丝垂下。
苏明雅只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见顾小灯没有凝滞地继续细述,便不停描摹。一旁的关云霁却被顾小灯的动作攫去了注意力,看着他把那束长马尾拢到身前来,一指比作小剪刀,像是要剪下一段头发。
关云霁当即想起葛东晨就有顾小灯的一缕青丝,从天铭十七年带到死。而顾瑾玉那混账东西有一大把,还是顾小灯自己割下来送给他的。
他总是在顾小灯的面前出神想他的事。
() 苏明雅无法长留,画满一张纸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们的房间,待人走了,关云霁的注意力还是有大半凝固在顾小灯垂下的发梢上。
顾小灯暗地里小松一口气,心想下次不能让苏明雅当着关云霁的面作画了,免得他怀疑起来,和苏明雅出现不必要的敌意。他一边想着,一边拢着头发和关云霁借小刀,关云霁的眼神就变了:“你要剪头发?”
顾小灯点点头,用一指咔嚓咔嚓比划:“我想剪一小段下来,我挽一个结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