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悬以为阿耀会选个,温暖冷清的小岛悠闲度日,也就懒得去管具体事宜。
收到机票通知时,他在开会。
集团高管聚精会神,就见老板手指交叉放在桌上,满脸不解地看着手机,好像面对天大的难题。
机票是头等舱“空中官邸”,目的地是旅游胜地“珠贝岛”,冬季那里如火如荼,游人如织,遛娃的,遛狗的,热闹非凡,并不适合忙里偷闲的隐居假期。
沈悬排除任何搞错的可能,只能说,阿耀背着他玩儿了个大的。
会后,他拨通阿耀电话,那边有些许嘈杂,也许是应酬,也许是会议间隙。
阿耀让他稍等,没过多久,电话里彻底安静下来。
“大哥,怎么了?”他说话的尾音,含着宠溺轻声“嗯”了一下。
沈悬莫名其妙的情绪,突然就被抚平了:“你瞎搞什么,度假去旅游胜地凑热闹啊。”
“哥。”这声哥,阿耀叫得格外动情,“我在想,如果我们只是普通情侣,挤出宝贵的假期,只能随着人流而动,是什么样子。”
是麻烦的样子。
这是沈悬心里,丑陋又真实的想法。
他们都不是寻常人,走到哪里助理、保镖如临大敌,大隐于市谈何容易。
“大哥,我想跟你一起,走在人群里,再普通不过。”阿耀说这句话时,站在落地窗前。
远处是灰色海岸线,潮湿海风肆意刮过,顶着寒风观光的情侣抱在一起,像礁石缝隙里,相拥取暖的海燕。
“好,听你的。”沈悬闭上眼,脑海深处浮现个影子。
阿耀那时脸上还带着稚气,又瘦又高,细胳膊细腿,在花园里培土施肥,阳光洒下来,照着他亮晶晶的黑眼眸,好看极了……
大型客机二层“空中官邸”,奢华的惊人。
相比之下,沈悬为提高工作效率的公务机,除了地方大,略显寒酸。
阿耀订的是空中套房,登机后,管家向他们一一介绍。
进门是间迷你客厅,两个法拉利单人沙发,优秀的人体工学设计,对面是行李收纳,和一个小而精致的写字台,台面翻起,是个小冰吧,有各种酒水饮料。
沙发靠近走廊的一边,是整面衣柜,内里嵌入整体浴室,甚至有袖珍浴缸,都是仅供私人使用。
过道尽头折叠门后,是卧室区域,一张舒适柔软的双人床,床脚墙壁上挂着巨大液晶显示屏,内有多种游戏、娱乐任君挑选。
整个套房至少占用八排经济舱位,一架空中庞然巨物,也仅设一套“空中官邸”,异常奢侈。
他们是傍晚起飞的,起飞时必须坐在客厅座椅里,系好安全带。
四百六十吨的空中怪兽,拖着沉重身躯,徐徐滑上跑道。
他们面前的液晶屏幕,实时直播驾驶舱、跑道等多个视角起飞画面。
驾驶舱里,无数操作灯闪烁,驾驶员烂熟于心,
操作着一切。
天没有完全黑,跑道的水泥色清晰可见,橙色跑道灯亮起,连成长长一条彩带。
男人似乎对操作复杂机械,都有莫名向往。
沈悬与阿耀也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他们经常坐飞机,天南海北的飞,却没有精力体会飞行的乐趣。
时长一觉醒来,窗外云层厚密,不知今夕何夕。
要么就是,废寝忘食处理公务,埋头时飞机还在滑行,抬头已在三万米高空。
像此时心无旁骛,专心于起飞美妙的一刻,求而不得。
傍晚的天空,将黑未黑,半边烈焰逐云,半边风卷黛蓝,时间在天与地,云与风之间,突然停住了。
机头上扬,带着震颤加速度,冲入云霄。
夕阳嗜血的光,闯入舷窗,金色吞噬掉一切。
阿耀从沈悬背后伸手,帮他遮挡炫目的光。
沈悬半眯着眼,看光像金色的针,穿过他的指缝。
他沉默无语,顺着光也伸出手,填补那些缝隙,与阿耀在一团爆裂的光线中,十指紧扣。
那一刻,纠缠在一起的手指,是天空中唯一的阴影……
飞行平稳后,管家拿来定制菜单,和酒水单。
纯黑磨砂的菜单封面,烫金花体印着沈悬与阿耀的名字。
忽略色彩,一眼看过去,好像婚宴菜单。
这趟旅行处处透着不同寻常,总有小心思、小细节,在非常努力擦着边。
沈悬低头看菜单,手指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字体,心不在焉。
“空中官邸”的管家,是位阿拉伯人,口音浓重,半蹲在地上与阿耀交谈。
阿耀的英语是沈悬一字一句教的,他学得晚,只是够用的水平,更谈不上纯正。
两人带着十万八千里的口音,相谈甚欢。
阿耀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沈悬,条理清晰交代着沈悬的口味偏好,食材选用和用餐禁忌,甚至是连沈悬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用餐习惯。
然后是嘱咐对方,晚间铺床、早起的注意事项,几乎涵盖沈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那些好的、不好的习惯,阿耀都了然于心。
沈悬默不作声,细细听着他们说话,很快思绪飘出老远。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能凑合的人,水凉点热点,饭吃早点晚点,都无所谓。
半山别墅人少,博叔年纪大,阿坤又太忙,回到家很多事,沈悬都是亲力亲为的。
可在阿耀嘴里,他事多矫情的可怕,磕不成、碰不成,像豌豆公主。
沈悬想半天没想明白,索性支着下巴,大刺刺地看人。
阿耀今天穿着休闲,没有logo的长袖白T恤,岩灰洒白的针织开衫,浅色牛仔裤,和一双舒适的软底乐福鞋。
这身打扮好像港城冬日的海,灰蓝与白交相辉映,唯一色彩来源于灰背鸥火红的脚蹼。
他今年才二十五,青涩已蜕尽,坐
在那里举手投足间(),都是游刃有余。
沈悬用目光?()『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反复研磨着他的眉眼。
黑沉沉的眸子,被光一照如染浓墨,好像藏着个神秘的世界。
阿耀终于交代完全部事项,管家关掉ipad汗都快下来了。
“还没看够?”他迎上那抹温柔的光。
沈悬叹息:“听你说我,好像很麻烦,很难伺候的样子。”
“还不够,我怕做得不好,让你觉得爱情不过如此。”阿耀毫不遮掩,心底肆虐的爱意。
他拉过沈悬的手,拇指卡进虎口,亲昵摩挲着。
指腹有些粗糙,用了些力道,碾着细致皮肤,好似抚摸爱不释手的书籍。
“大哥,还记得我第一离开你,离开半山别墅,一个人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半山别墅那么大,我从未有过孤独的感觉,公寓不过百来平米,空旷的像要把我吞了。”
沈悬是位合格的聆听者,不会插嘴,更不会说教。
他默默张开手指,在阿耀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阿耀似乎得到某种鼓励,隐于心底的往事,脱口而出:“我不甘心在回忆里复习你的样子,我贪得无厌,留恋你的点点滴滴。”
“我、我偶尔会换车,跟着你,像蹩脚的偷窥狂,就那么远远偷看你一眼。你跟我说,这世上所有坚不可摧的事情,最终都会被时间冲散。我发现,这话好像对我没有用。我的世界是你打开的,也只能为你关上。”
阿耀二十岁出头,就能跟蒋家父子两代老狐狸过招,丝毫不落下风。
他心思缜密,古怪多疑,野心勃勃。
他是黑夜里,寂静无声下狩猎的孤狼。
却在三万米高空,词不达意,卑微袒露着,难以启齿的渴望。
沈悬倾身向前,将人揽入怀中。
拥抱来得突然,但绝对温柔,阿耀闭眼嗅着他的衣领边缘,那里是雨夜缠绵的味道。
沈悬的手,沿着他的脊柱向上,摸到肩胛骨,最后顺着后颈埋入发丝里。
长久以来感情对他来讲,是一种陷阱,是让人动弹不得的捆绑。
如今细细想来,如果遇到对的人,这种捆绑,大概叫做羁绊吧。
“阿耀,大哥是个福薄运气也不好的人。”沈悬靠在他肩头,声音轻缓,“现在想想,大概是用尽所有幸运,与你相遇了。”
他们在沉黑的夜空里,用尽气力拥抱彼此,好似海浪里湿羽的水鸟,用肢体传递着难言的爱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