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大哥的背影,永远
会是宽厚踏实的,充满安全感。
而这一刻,他在大哥的背影上,读出了孤独与无可奈何。
叔叔死了,半夜醉酒跌进下水道,卡了两天一夜,才冲进排洪沟里,被人发现。
李飞光拦着,沈悬没见到尸体,只听人说,泡胀得不成样子。
李飞光老爸是外来户,没有亲戚,但他为人不错,来帮忙的街坊邻居不少,也算走得热闹。
出殡那天,兄弟一人披麻戴孝,李飞光打幡,沈悬捧相。
孝子摔盆时,沈悬就站在大哥身后。
他听见大哥小声说:“老爸,一路走好。”
那是李飞光这么多天,第一次叫“老爸”,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他眼硬,自始至终,一滴泪都没有掉。
倒是沈悬,哭得无声无息,他在替大哥哭,大哥心里面是想哭的。
阴阳先生选过下葬日子,骨灰就寄存在火葬场。
李飞光开始一点一点,收拾老爸在家里的痕迹。
一个人,一辈子,留下的点点滴滴,像植物的根须,扎进家里每个角落。
剪刀、粉块、皮尺、纸样,好看被珍藏的布头,老旧的服装杂志,各种纽扣分门别类,手工烙的盘扣,繁复精致。
李飞光从早上,收拾到晚上,再到月上梢头。
老爸的痕迹越发清晰,儿时记忆,伺机而动,在黑暗里狠狠地咬住他。
他累极了,手掌掩住眼睛,坐在楼梯上。
沈悬端着一碗清汤面,里面有颗又大又圆的荷包蛋。
他在一楼楼梯口,站了好久,面都要坨了。
“哥……”沈悬走下楼梯,与他错开一个台阶,也坐下。
李飞光搓了把脸,敷衍地“嗯”一声。
他不愿弟弟看见他的脆弱,以后,他还要顶着天,撑着地。
“哥,吃面。”沈悬把碗递上去。
李飞光满手沾灰,用手背挡了下:“你放着吧,我手脏。”
“没关系,哥,我喂你。”沈悬执意,眼睛在月光下闪动着坚定的光。
李飞光本想拒绝,无奈沈悬已挑起面,送到嘴边,他就这么吃了下去。
两人谁也没说话,屋里没开灯,黑暗笼罩下沉默。
面吃了一半,沈悬夹起荷包蛋。
李飞光咬了一口,糖心的,温乎乎,很香。
吃着吃着,李飞光的眼泪,悄然无息地掉进面碗里,只一滴,眨眼就没了。
“大哥,你还有我呢。”沈悬意外冷静,甚至透着一股认真。
李飞光拥抱了那碗面,也拥抱了弟弟。
他们在逼仄老旧,散发着霉味的木头楼梯上,相依为命。
……
裁缝铺被租了出去,很快变成一家彩票站,每天中午、傍晚,热闹非凡。
不知是不是彩票店,带来的好运气。
李飞光意外接触到不良资产包,那些
被人扒过几l手的“垃圾袋”,肉已被吃尽,只剩没人啃的硬骨头。
别人碰都不想碰的玩意,他如获至宝。
李飞光是冬眠醒来的饿熊,什么都想舔上一口。
很快他淘到一批货,货主原品牌的代理,耍小聪明敲诈,被品牌送进去踩缝纫机了。
李飞光用0.2折裁下了这个“垃圾包”,第一个槛儿就是仓库!
一毛费用没收到的仓库,可算盼来喘气儿的玩意儿了!
李飞光盘了货,用一下午时间,说服老板跟他干!
然后,他带着样货,找到了品牌现代理。
他手中垃圾,都是该品牌的经典款,经久不衰。
代理商大吃一惊,只用一小时,就决定跟李飞光干了!
二方协作,代理拉客户,仓库干物流,李飞光数钱,二下五除一,吃完垃圾打饱嗝,真香,再来一碗。
李飞光终于赚到,人生第一桶金!
但大部分资金,都再次投入到翻“垃圾包”里。
他穿上衬衣、西装,游走于处理不良的律所,黑的、白的、灰的资产,讼棍与大佬齐飞。
他搞了辆一手车,带沈悬去市区商场,买了好多衣服,还有最时髦的运动鞋,运动手表。
把这个年龄男生的梦想,一网打尽。
直到沈悬,抱着商场门把手,撒死不进去为止。
学校里,人人都知道,阿飞哥发财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搬离洪潮街,去市区住大房子,有落地窗、大露台,没准还能看海。
沈悬听着只是笑笑,有钱也好,没钱也罢,李飞光都是他大哥,谁也不能能替代。
天渐渐凉了,沈悬穿一件崭新卫衣,淡黄色,鲜嫩得好像一只小鸡仔。
放学,蒋耀跟个牛皮糖似的,追着他跑。
他们刚走出学校没多远,突然有辆黑色林肯,慢悠悠跟上来。
蒋耀敏锐,回头看了眼,问沈悬:“你认识?”
沈悬摇头,这么高级的车,他怎么可能认识。
“那快点走。”蒋耀有点不安,抓住他的手肘催促。
两人加快脚步,林肯车始终紧贴着。
等到看见路口,蒋耀拉住沈悬:“快跑……”
跑的话音还未落下,林肯车突然加速,窜到他们前面,里面下来四个黑衣保镖,直接堵住他们去路。
“干嘛?哪边的人?活腻了!”蒋耀叉腰,把街头混混的架势,学的惟妙惟肖。
很快,后面又追上来一辆奔驰,一阵车门开关声。
更多人拥簇着虞家大少,来到他们面前:“沈悬,跟我走吧,你妈妈在家等着你呢。”
沈悬藏在蒋耀身后,看着他,第一反应,这人长得好像一只猫头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