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知许非常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可她见过这双眼睛,见过这个眼神。
在每一个被周汝城和周洛祺所带来的恐惧包裹的夜晚里,她从梦魇中脱身,瞥向镜中时,见过无数次类似的神色。
那一刻她不知道为什么心被扯痛了一下,第一反应不是问她是谁,而是注意到了她羽绒服上沾着的颗颗雪粒,温声道:“找个地方说吧。”
谢司晨跟着一起来了。
学校附近最不缺供学生短暂停留的书咖和奶茶店,今天是周六,高叁要补课其他年级不用,是以没什么人。
沉知许找了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坐下,那女生坐在了她对面。
她畏手畏脚地在暖气里脱下羽绒服,露出里面的校服外套。
沉知许看了一眼,心里有数了。
谢司晨把他两的书包堆一起,没坐下来,人往吧台走,“我去给你们点杯喝的。”
沉知许知道他是看出了对方的不踏实,所以给她们留空间。
果然,他前脚刚走,女生就张开了嘴巴。
那唇瓣分离了,声音却没发出来。
沉知许很平静,对一个陌生人来学校找她,并且知道她的名字这件事情表现得一点都不意外。
“你可以先介绍一下你自己。”
女生的唇瓣合拢了。
她垂下眼,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沉知许耐心地等待着,一点也不介意被她耗掉的时间。
谢司晨端着托盘,靠在墙壁后面。
他看着时针,心想待会走到下一个数字,如果这人还不道明来意,他就回到座位上。
可这个想法出来的下一秒,女生就开口了。
沉知许的手被人抓住,水滴一颗接一颗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她说,“我求求你,你帮帮我。”
*
她叫邢婕,和他们一样,是一名高中生。
月城的高中屈指可数,但也有重点和普高之分。虽不似京都的学府那般等级分明,资源紧张,但沉知许的学校和邢婕的学校,还是有着一定的区别。
前者独占一隅,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后者则划在教学圈内,四周除了幼儿园,还有初中高中中职大专。
上学放学,巷子里的都会充斥不同的人。
上课铃是催促他们走向自身牢笼的伴奏,放学铃则是解开这层枷锁与异同的咒语。
邢婕学校里就有不少学生会和中职生混在一起,抽烟喝酒翘课打架,层出不穷。
学校领导曾经严肃处理过好几起恶劣事件,但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久而久之,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邢婕原本只想当一名本本分分的高中生,考一个普通的大学,找一份普通的工作。
所以她按时上学,认真上课,与人为善。
放学的时候遇到那些骑重机车非法上路,抽着烟勾肩搭背去网吧的不良少年,根本不会和他们交谈,更不会主动认识。
甚至朋友在背后唾骂他们扰乱治安的时候,邢婕都不会附和。
因为她认为,没有人是天生就坏的。
他们没有接受正确的教育。
如果接受了,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这样烂漫的想法一直维持着她,直到她遇到周洛祺。
邢婕一直都认为自己只是个成绩普通的高中生,在还读书的年纪,是无利可图的。
她吃穿用度也并不奢侈,按道理不会被他们盯上。
可她忽略了,她长得很漂亮。
“那天我在公区做值日,他翻墙进来,对着我吹了一声口哨。”
“他说我很漂亮,想和我交朋友,问我联系方式。我说我没有手机,他说那你放学别走,等我来找你,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我想拒绝,他却笑,他说如果见不到我的话,明天就去教室找我。”
“……我很害怕,所以那天留下来了。”
“他带我去了酒吧,在那里我见了很多和他相似的人。我想走,他说你喝了这杯酒我就放你走。我不想,但我没办法,只能喝了。我以为会出事……但没有,他让我走了。”
于是一而再再而叁,用狼来了的方式降低她的戒备心。
在邢婕单纯地认为,周洛祺只是单纯想和她交个朋友的时候,他把她迷奸了。
“我以为、我以为……只是和平时一样……只要我喝了酒,他就会放我走……”
“我好崩溃,我想报警,他却说你没有证据。”
“知许,知许……我在他嘴巴里听过你,他说他差一点就能够把你搞到手了……是用对待我一样的方式吗?”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能来找你……如果要告他,你替我作证好不好?我们都是被他折磨过的人,你帮帮我好不好?”
*
邢婕来找她的时候,家长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已经和周汝城那边对峙过了。
如果不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她大概也不会找上自己。
一个病急乱投医的情况,却让沉知许陷入思考里。
谢司晨从书包里摸出一把伞,撑在她脑袋上,挡住了簌簌落下的雪花。
他问,你要帮吗?
沉知许只管往前走,脚印踩在雪上,一个又一个。
有关于她的部分,在周洛祺那里已经结束了。
而在沉知许的新生活里,他们这层阴影也已经像迭棉被一样暂且安放起来。
她的伤疤,已经在熟悉的老师、对她敬佩的同学、小心翼翼维持着家庭和睦的继父身上,得到了一定的治疗。
有的瞬间会隐隐作痛,但至少已经不再困扰她的日日夜夜。
她要亲手去揭开这块伤疤吗?还是假装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活在阳光下?
沉知许回头看,自己的脚印长长隐隐,没入雪地里,即将被覆盖。
无论她走得多沉重,多用力,这些痕迹最终都会消失吗?
邢婕的出现就像是一块石头,将她绊了一跤,摔在了同一个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