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晗眼神没有波动,稍稍拉开距离,和庄然对视道:“扇完我,你爸就不会找季绍明事了吗?”
“那要看我扇得爽不爽。”
母亲打过她,父亲也打过她,她不是打不得的,今天要是挨打能有用,那也值了。她扯掉皮筋,长发盖住脸,低头,露出一段瓷白的后颈,像只引颈就戮的天鹅,等待庄然的巴掌。
庄然凝视她这位同学,嘴唇丰润,眉眼锐利,胸大得外扩,人和清纯无关,她多少年模仿不来,如今却低眉顺眼,为她鱼肉。她体会到父亲整治季绍明的乐趣,看高个子的人伏低做小,看要面子的人抛弃尊严,多教人快活!
就在向晗以为她会抡圆胳膊扇时,旁边举相机的男人说:“哎,你们走不走啊?别挡着我拍模特!”
她们移到人群外,向晗像劫后余生般,长舒一口气,衬衫后背不知不觉已汗湿,庄然瞥她一眼,扬嘴角说:“我有事先走了。”
“你……”
“我不像你,为了男人什么都做得出。”
大庭广众扇她巴掌,再被录下来放到网上传播,她丢不起这个人。
向晗蹲地靠墙呼气,庄然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她记得她好像有哮喘,情绪激动也易发病。她说:“向晗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实话实说,季绍明惹到市委书记了,我爸停手也没用。这么爱他,你在安州找好工作了,还是准备当后妈?”
向晗手哆嗦着翻包里的哮喘喷雾,一个没捏稳,瓶子滚落在地,可是她已没力气挪一步捡。车快到了,庄然迈步,顺便踢一脚喷雾,瓶子滚回向晗脚边,回头看一眼,她萎缩在角落里,而她出门上那辆红旗L7。
心境是惨然的。
远方的天空传来闷闷的雷声,波浪状的乌云灰得浓淡不一,垂垂欲坠,仿佛立刻能化作一场暴戾的雷阵雨。所有人都着急往家赶,公交车堵在十字路口。向晗未从哮喘中恢复,频繁的刹车让她想吐,拉开车窗,风也是浮躁的。
平白受辱一番,任谁都不会高兴,可真正令她胆颤心惊的是,庄然揭开了一个她尚未觉察的事实——她爱季绍明,不是发乎欲望,不是喜欢,是爱!愿意奉献自我,愿意割舍尊严的爱。她爱他,灵魂被抽走,骨骼也刻着的爱。
也许早一点点,在她急不可耐来安州时,在她为他擦身倒尿时,她就该发现那是爱。可那有什么用呢?爱是一道雷瞬间击中她,她无处可逃了。
雨开始下,漂窗的雨点砸在她脸上,密密麻麻地,她近乎神志不清,是前排乘客推上的窗户。她觉得他们的爱就像这辆堵在路中间的公交车,前后夹击,进退为难,她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甚至不知道如何认真对待。
她笑自己,向晗就你还约炮呢,真心都交出去了。
瓢泼大雨倒令车厢内安静了,车辆在雨幕中穿行,全车人凝心屏神听雨的旨意。向晗心有惊涛巨浪,此时也要听这雨的敲打,她想不管了,装鸵鸟吧,能爱一天是一天,她不会负责任,也不要落在实处的爱,她的爱就是真空无菌的,是不看长远的。
车开过五站地,雨渐渐小了,天变得澄澈,夏季的雨果然来去随性,清新的空气冲散车内的汽油味,向晗感觉呼吸终于不那么费力了。邻座上来个学生样的女孩,戴有线耳机听歌。那耳机漏音,向晗也能听见她放的歌,一首粤语歌,杨千嬅的,好老了,她念书时总听,却忘了歌名。
当唱到“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她也拍着腿轻轻哼着。
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空调送风的声音,她嗅到熟悉的消毒水味,推开门,一切坚强便溃散了,脚底发软,飘着步子到床边。季绍明睡着了,桌板已被他撤下,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令他的睡颜看着有些许忧郁,最近两天,他已能自主睡半小时。
她坐下,趴在他的肚子上,温热的眼泪滑出眼眶,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对不起啊,季绍明,没能帮到你。她幻想自己是霸道女总裁,权势滔天,说一不二,买下整个兴安唯他是从。
季绍明感觉肚皮的衣服湿湿的,睁开眼吓一跳,向晗伏在他身上哭,他抬她的脸,心惊不已,这么出去一会儿,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乌。心里紧张,嘴上也不饶人,训她说不让出去非出去,这是热着了还是淋着雨了,他能害她吗,额头上都是冷汗。
由着他喂她热水,擦眼泪,她两手圈上他,贴脖子吸取热量。他拍着她说:“和我好好说说,出去干什么了,怎么还哭了?”
她目光低垂说:“我去银行下载APP,能领一壶花生油,排到我,花生油没了。”
他哈哈大笑,亲她的脸蛋,向晗怒瞪他,他忙说:“好我不笑,我不笑。”
她趴他胸膛上歇会儿,想到刚才的伤心事,泪珠时不时掉出一两颗,她掉一颗,季绍明就低头吃一颗,她听他说:“不要油了,天天做饭我小晗手都做糙了,后天出院我们住度假酒店去,地方我看好了。”
今天怎么对她许愿了,出院后他女儿也该回来,他们哪还能每天待一起,向晗没回话。她回自己小床上睡觉,梦里季绍明还在叽哩哇啦对她说话,一准儿是叨叨她身体的事。
这人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