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记得把老婆留下!”
一群人哄笑起来。
就在气氛最欢乐的时候,空气中突然传出三声异样的响动。
一声几不可闻的铁链晃动声。
一声长箭刺破血肉的闷响。
一声包裹掉在地上,里面东西沿着平台弧度朝四面八方滚开的清脆声响。
“这是什么?”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被那滚在地上的小小墨色圆球吸引。
张老大闻到熟悉的硝石和硫磺味,暗道“不好”。
已经有人好奇地捡起一颗放在眼前看。
紧接着“砰砰”连声巨响,那人手和脸都被炸飞,白色脑浆从裂开的头骨缝里往外流。
张老大在烟雾和浓重的硫磺味里四处张望,这片平台开阔,后方石壁不好攀爬,且不知道定国侯藏身在哪里,只有已经探过路的低洼地是确保安全的。
果然,张老大听见马仔的声音叫:“老大!快下来躲一躲!”
张老大毫不犹豫,纵身一跃,顺着坡道滑了下去。
还没被炸糊涂的山匪们纷纷跟上,下饺子一般往下跳,张老大刚着地站起来就又被砸倒,两个人互相扶着起来,又被滚下来的四五个人压在最下面。
张老大面色涨红:“都他妈起开——”
转瞬的功夫,下面已经迭成了罗汉,还陆续有人往下跳,哪里挪动得开。
低洼地里,人人胸贴胸背贴背得挤在一起,喘不过来气,谁也没发觉,方才叫他们下来的马仔,和打的正凶的那两个兄弟,全都不在这里。
莫文鸢从山壁上一跃而下,做了个手势,一声号令,“——杀!”
城防军杀了下来。
地上还在打滚呻(吟)的全都身首异处,恐惧之下,更多人开始朝低洼地里跳——因为摞了太多人,所以连恐高都不必,直接蹦到别人身上,皮肉之苦都免了。
至于最下面的人是死是活,谁管得及?
杀声阵阵,莫文鸢提着弩箭,朝着方才那棵树走去。
她瞧得十分清楚,地上那片手掌大小的火药球,就是从这棵树上丢下来的。
“下来。”
扑通一声闷响,树上跌下来一个少年。
少年破衣烂衫,浑身脏污,脸上淤青像是常年虐打留下的痕迹,脚踝上捆着的一截铁链也证实了这一点,大腿上扎着一截弩箭,长箭被他掰断大半,只留了箭尖在肉里。
饶是如此,他仍是伤得不轻,半条裤子都被血染得黑红,黏在腿上,更显得皮包骨。
莫文鸢走到眼前,少年只轻轻看了她一眼,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般,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朝山石边缘走,一边走,大串的血珠沿着腿滴在地上。
莫文鸢举起弩:“站住。”
少年顿了一下,没回头。
“你要杀我,我给你杀,只等我做完这件事。”
他声音沙哑,像是一辈子没喝过水,极珍惜词句,又道:“我很快的。”
他和山匪显然有仇,然而莫文鸢深知,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
莫文鸢提着弩,跟在少年身后。
少年沿着陡坡朝下滑,中途被罗汉堆里好几个人拽住腿,想借力把自己拉出来,被莫文鸢一人一箭挡了回去。
少年点头:“多谢。”
少年来到一块山石后。
山石后,山匪尸体脖子上瘀痕一片,是被活活勒死的,尸体旁火药引线干燥,毫无被点燃过的迹象。
少年蹲下身子,掏出点火石,嗓音干涩:“让你的人退远些。”
莫文鸢最后看一眼山匪迭成的罗汉堆,最下面的张老大头骨变形,一截肠子从大张的嘴里冒出来。
莫文鸢打了个唿哨,叫道:“苗三娘!”
那日,梁山寨起了一场火。
那火沿着野草一路烧上了天边,燃得半面天空鲜红如血。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道上,城防军纵马奔驰。
苗三娘单手握缰绳,另一手紧紧捂着鼻子,“这烤肉味儿太冲了,我回城后三个月不吃肉!”
“今日军营菜单:炭烤山匪,爆裂山匪,油炸山匪掌,清炖山匪蹄……”
苗三娘:“……呕!”
打了胜仗的城防军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莫文鸢也是单手握缰,她另外一只手牵着今日立了大功的棕马。
马被爆炸声吓了一天,莫文鸢时不时拍拍马头做安抚,马上还捆着个不知死活的少年。
“听说他叫炮仗,是山匪里的火药头子,咱们的船和码头都是他炸的!”
“回去交给阿宣姑娘,山上的都炸没影了,总得留一个当众砍头吧?”
少年听到这些议论,面无表情,只是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
莫文鸢:“你说什么?”
少年又张了张嘴,嗓音干涩,莫文鸢在马蹄声里辨认好半天才听清,他一遍一遍不停重复着。
“我不叫炮仗。”
“我叫白羽。”
“我不叫炮仗。”
“我叫白羽。”
……就像是生怕忘记自己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