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今天是圣诞节,为什么他一个人在家?这么大的房子,他的家人呢?过了会,他换了一身居家服出来。丝绸质地的睡衣,暗蓝色的,感觉很贵,是他会穿的衣服,衬得他整个人更贵气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还在他的客厅呢,他是不是太舒服了。
“咖啡,好喝吗?”
他端着自己的那杯坐到我跟前,自己那杯已经被他喝完了大半了。就连杯子也很考究,极繁主义的勾画花纹,感觉也有点年代了。我轻拿轻放,生怕给他磕着了,把我赔在这里。
“很好喝,谢谢你…… Sebastian……先生。”
“你叫我Seb就好了,他们都这么叫。”
“Seb……”
“我好像还没问你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eva。” 热腾腾的咖啡下肚,我的紧张感也小了不少,可能他真的只是想和我亲近一些吧,或者交流交流音乐,之类的。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人。
“你的名字怎么说?”
“嗯?”
“我是说,你原本的名字。来这的亚洲学生,很多为了方便西方人,都会给自己取个名字,但我想知道你原本的名字怎么念的。”
“夏——伊——芙” 我慢慢一个个音节把名字念给他。
“夏——伊——芙”他跟着一个个音节清晰地发出声,“很好听。我会记住的。”
“有什么含义吗?”
“不知道…… 听妈妈说这个名字是奶奶取的,她年轻的时候去俄罗斯留学,很怀念她曾经在俄罗斯认识的朋友,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伊——芙—— 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吗? Adams and Eve,《圣经》,eve是那个使男人犯罪的女人。”
他的目光讲这些话的时候也还是很平常,甚至他的面部表情肌肉都没有变化,但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在和我调情?
我有点尴尬,猛喝了一口咖啡。“你的唱片在哪里呢?不是要我选一张吗,我们快来选吧。”
他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有点疲惫那样,此刻他的神态有点像一只猫。
“你急着去什么地方吗,伊芙?今天是圣诞节。没人做任何事。连商店都不开门了。”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我也张望了一眼,果然是,街上的商铺都已经陆续关门了,而且行人也渐渐稀少。我吞了吞口水,看来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了,我都给自己惹得什么祸啊我。
“刚才那张唱片,我可以听一下吗?” 我总得做点什么,在事情开始变得更奇怪以前。
但他同意了。他起身去拆了那张唱片,然后挑起唱片的指针,又顺滑地把它放了进去,放下指针,一气呵成,看得出来是经常听唱片的人。他的手指很白皙,我克制自己不去太注意他丝质家居服下的肌肉线条。放好唱片以后他又舒服地在沙发上躺下来,闭上眼睛很投入地享受音乐。
啊,原来是这张唱片。原来他们的组合是叫Led Zeppelin。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Sebastian会喜欢这种音乐,我以为他只会听传统的,古典的,优雅的那种音乐。
这张唱片听起来是很地下,“车库乐队”那种感觉。有点“脏摇滚”,但是“脏”里面又有一种神圣感。
我也开始闭上眼睛完全地沉浸在音乐里面。最开始还会有点担心,时不时需要睁开眼睛确认一下Sebastian在做什么(他都全程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用脚和手指跟着节奏打打节拍)后来我就习惯了,完全沉浸在音乐里面了,仿佛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我在哪里了。
我们就这样一起听完了整张唱片,一共八首歌。
唱片停止的时候我睁开眼睛,发现窗户外天色已经暗了,路灯都依次亮起来。房间里还是黑的,我摸索着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Sebastian依然在那,我蹑手蹑脚过去,他好像睡着了。我晃了晃他的手臂。突然有点脸红,摸到的是成年男人结实强壮而且还蛮烫的手臂,手感和我想象的差不多,这好像也是我第一次碰到Sebastian的身体。
“Seb……Sebastian,醒醒。” 我小声说。
他逐渐睁开眼,似乎不太能相信自己居然睡着了。“抱歉,”他半起身坐起,“我不小心睡着了。”
不知怎么的感觉好像和他亲近了些,我甚至能根据他伸手就知道要把桌上的水杯递给他。冰凉的水杯,男人翻滚的喉结,我忽然感觉有点躁动,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我耽误你的事了吗?” Sebastian忽然认真问我,眼神清澈,似乎这次确实是在认真关心我。
“没有,你都说了,圣诞节,哪有什么事情好做。”
他用手揉揉头发,嘟囔着,“我怎么知道,或许什么地方有人在等你。”
他刚睡醒的样子有点像孩子,我又想起走廊上的家族照片。
“你呢?为什么圣诞节却一个人?你的家人去哪了?”
“家人……”他似乎哑笑了一下,然后说,“我爸妈住在……山上,离我比较远。这间房子是我祖父母的,他们过世了。”
喔…… 感觉我好像不应该多问的。
“你想不想听?”Sebastian忽然问我。
“什么?”
“那首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问我的曲子。”
“《月光》。”我点点头。
他起身,走到白色钢琴旁。他先是抚摸了一下琴盖,似乎是在温柔地叫醒它,然后轻轻地把琴盖翻起,他的手指在琴键上面轻巧掠过,像鸟的翅膀掠过水的表面。
水一样的清澈透亮的音符从Sebastian的指尖倾泻而出,仿佛有一道沁凉通透的光从他的指尖跃出,包裹了琴身,逐渐摇曳着充盈满了整间公寓。间歇踏板的声音就像钢琴古老的呼吸,又像是脚步声。
我坐在那,眼前出现了各种幻觉,一只白色的天鹅一样的大鸟落在了钢琴的“音池”中,它梳理自己的翅羽,然后展翅飞走了,但接连又有无数白色的小的鸟错落地降落在四处,如同圣境一般。
Sebastian的表情也和上次见到的不同。上次在台上见到的是风彩飞扬,充满激情的,这次是安静,肃穆,圣洁,庄重的。他确实在碰到琴的一瞬间似乎就变成了一个不太一样的人,有点难以形容,像是中了某种魔咒不能从旋律中脱身除非弹完一首曲子的可怜人,又像是他本身才是那个力量无穷的可以给人下咒的心思难测的魔法师。
一曲毕了,余音袅袅。我还在震撼中没有办法回过神,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灵魂因此残缺了一点点,又好像被补全了一点点,分不清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
Sebastian看向我,我眼睛里大概出现了他想要的那种星星闪闪的反应,他似乎很满意。
“给你的圣诞礼物。别人要听我的专场可是要花钱排队买票的呢。”
我梗着脖子嘴硬了一句,“可我第一次听也没给钱呀。”
“你听我弹琴,不需要给钱。别人要给钱,你不用。”他小心地关上琴盖,非常自然地说。
我很白目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转过来身体,很认真的对着我的脸说了一句,“因为你懂。”
他那么坚定地说出来觉得我懂,我反而有些心虚了,嗫嚅着解释说,“我其实不懂什么音乐,我勉强学过几年琴,也学得很差……我爸妈都嘲笑我手笨,脑袋也笨……”
他的神情温和里又带点严肃,“他们说错了。”烟灰色的瞳仁,薄薄的鲜亮的唇。
啊,要不是我还保有一点点理智我真的是要被攻陷了。为什么是我啊?他,是在撩我吧?德国遍地都是高个子大长腿好身材的金发美女,为什么是我啊?忽然很想逃走。
我心慌地移开目光,却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依然炙热地锁定在我身上,好像要把我我看得浑身赤裸似的。我的脸烧起来,他却忽然轻笑了一声,然后站起来。
再回来的时候他拿了几张唱片在手里要我选,说,“这些都是已经绝版了的,你看着挑吧。”
我随便摸了一张就赶紧说,天色晚了我要回家了我再不回家我室友要报警找人了于是火速告别了他然后拿了我的购物袋关上他家的门一路落荒而逃跑出了那栋公寓楼。
害怕他在后面追我,我又“蹬蹬蹬”急走了三个街区才停下来大喘气,借着路灯看刚才从他那摸出来的唱片,封面上这个人越来越眼熟—— 这不是他自己的音乐会转录唱片嘛!这个家伙,还说什么绝版了的……
“臭屁鬼!”
我回头看看,老远还能看见那栋古典的大楼,他的那一层还亮着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痒痒的,有点想笑,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他,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回头对着那个光亮的地方挥了挥手,“圣诞快乐,谢谢你的礼物。”
真是很莫名其妙的一天,但还蛮开心的。我最近真的不知道走什么邪门的桃花运哦,到了德国怎么突然男人都爱我了,我有空要去找网上那个女巫占卜占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