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桑瞳孔猛地收缩。
“哈哈哈哈哈猜出来了,真聪明。”她拍手。垂耳兔毛绒玩具也跟着起起落落,扣子缝的眼睛,没有表情。
“从马鸿章那回开始你就觉得奇怪了吧,李凭和你在西湖相遇不是巧合,马家人找上你也不是巧合。情蛊是专为你俩设计的,重庆失联,背后有特调局。为什么每一步棋都好像在针对你,为什么每次五通都能精准找到你,就好像‘无相’内部,有叛徒一样?”
秦陌桑看着她,用全然陌生的眼神。
这些话从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口中说出来,实在违和。就像有个过分苍老的灵魂,进驻到某个不属于它的躯壳。
但她说的每一点都让秦陌桑不寒而栗。
确实,连自己都未曾发现,其实每次,当她和雷司晴与季三对接,聊天,乃至谈及绝密事项时,始终在场且无关的人,还有一个。
就是松乔。
不会有人觉得她会是泄密的那个,但往往最看似荒唐的猜测,可以推导出正确的结局。
“你为什么……你把季三和晴姐怎么样了?”
“他们不是我爸妈。他们只想利用我。”
小女孩抱紧了兔子玩偶。混沌眼神有片刻清醒,但那眼神里流露出的是警惕,和敌意。
“我没有家人了,我家人都死了。”
机械的话从她嘴里涌出,不假思索。突然秦陌桑的眼神固定在她手里的兔子玩偶上,垂耳兔粉灰色的绒毛尖端,沾着些许殷红。
干涸血迹的颜色。
啪。那是某根努力控制却未能控制得住的理智之弦,在极端情况猜测之下崩断的声音。
“但他们一直拿你当家人!晴姐她……”
秦陌桑没能说完。因为她发现,其实自己并不真的了解雷司晴和季三。
嫦娥命格和杨戬命格,天眼和广寒宫。这种东西对正常人来说等于扯淡,却真真切切是他俩不能推拒的人生。
活了几千年是什么感觉?生命的长度几乎等同于历史本身,是什么感觉?
爱不能爱的人,强行组建一个迟早要破碎的家庭,是什么感觉?
但作为那个“家”的旁观者,每一次路过,都觉得很温馨。就算那是演出来的,也是绝顶的演员。而入戏这件事,必要花费几乎等同于真心的精力。
“他们养我,是是因为嫦娥命格被‘广寒宫’影响,不能生育。而且,我生下来就是‘鬼’呀。”小女孩继续笑,笑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鬼都会被杀掉,既然迟早要被杀掉,为什么要出生!!”
她这一声凄厉喊叫划破正午烈日,在太阳底下,腥甜的血气,从她满含悲意的眼神中,一点渗漏出来。
02
与此同时,泰山深处。
穿着蓝色布衣的道士在山间疾走,身后是两个便衣警察。年纪大些的头发花白,腰带快被啤酒肚撑开,额头布满横纹,那是经年累月发怒的痕迹。年轻些的满头大汗,边走边擦汗,塑胶眼镜上也都是雾水。
昼夜温差越大,山里雾越大。此时随着日光逐渐垂直照射,雾气也在慢慢消散,呈现出山谷的真容。
年轻道士手里拿着罗盘,眼神锋利冷冽。他比身后两人行动更轻盈,翻山谷跨溪流如履平地,口中计算天干地支和方位。
直到某个时刻,飞速旋转的罗盘停下,他也站定,脚下是悬崖峭壁,而罗盘所指的方向,是座矗立在悬崖之上的废弃小庙:龙王庙。
身后两个便衣跟上来,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看到那庙的时候,眼神都定住了。道士没在意两人的表情变化,先行掀起袍角掖在腰间,准备往上爬。
“不能过去!”老刘坚持。
“为什么?”李凭回头。
老刘踌躇不答。小刘看了师父一眼,掂量几秒后开口。
“李真人,那个庙,半年前死过人。”
“死过人就不能去了?”他这么说,却没再往前走。眯起眼,逆着正午阳光,端详那个破败庙宇。只有一间土房那么大,门扇开了半边,中央供奉龙王,而四周,依稀还供着其他泥塑神像,似乎是……十二地支。
忽地李凭心里一凛。
这庙似曾相识。和上虞的马鸿章宴席上,幻境中,那座古庙。一模一样。
“案件性质太恶劣,地方不让报道,其实本地人都晓得。几个刚出狱的混混,还有几个当地高中的男生,把同班女生绑了,绑来这个地方,一天一夜。警察赶到时候尸体已经不能看了,尸检之后就近火化,也是七月。”
小刘这么连珠炮似地说完这一串,又发狠似地擦了擦汗,继续说。
“实话跟您讲,李真人。那个灭门案一家三口,和当地高层有点关系,有钱有势。在后山开矿,也是特批。他家儿子上高三,原先转过一次学,是这个案子的从犯之一,家里花钱找关系,让他轻判了。死的那个女孩,就在他转学之前的高中。”
“听说他来我们这边上学之后,也有个同班女孩跳楼。再半年,就出了这个灭门案。”
啪。一声耳光重重打在小刘脸上,凸起一个红印。
“不要命了你,再瞎说!”
小刘被打得半边嘴唇破裂,吐出一口血。握紧了拳,盯着老刘。
“师父,我早就想跟您说,我不干了。我要回家,随便开个烧烤店,卖炸串,也比干这个好。”
老刘抬起手,又要打。但手悬在了半空。李凭把他手腕控住,竟完全无法使力。
“我教育徒弟关你屁事!”他挣扎,但李凭的眼神如同刀子,寒意蔓延,让他霎时清醒。
差点忘了,这也是个不能惹的人。
谁都惹不起,谁都不能动。在窄到呼吸不畅的那个缝儿里,还有人高声嚷嚷着,要正义,要真相。这不缺心眼儿么。
“别tm缺心眼。”老刘的手腕被松开,他改打为拍,在小刘后脖颈上来了一下,额头的横纹更深了。
“你说的那件事,跟我今天能不能上去,有什么关系。”
李凭站在陡崖脚下,看向小刘。
“按照那天案发现场的符纸,和地上法阵的复原,这个地方,就是要做血祭的坛场。还有半个小时,就是吉时。你说不能上去的意思,是这个案子,你们不想破了?”
小刘咬牙,不顾他师父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继续说下去。
“李真人,你是外地人不知道。这个庙……它特邪性。”
“说是‘生死门’,能起死回生。半年前还香火挺旺的,但自从那个案子之后就没了,因为听说……那个死掉的女孩,经常,还,还在周围走动。尤其是大中午。”
“别tm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老刘又怒,但努力压着气,改成低声训斥。
但让他们二人意外的是,李凭听了小刘那句话,嘴角竟浮出当日第一抹笑意。
“起死回生,真好。”
他拍了拍峭壁旁的一块大石,目光投到那座古寺上,陶制的瓦片碎裂,掉了一地。处处透着破败。但还是有许多红绳,缠在大殿及其四周,暗示着它曾经香火鼎盛。
“我找的,就是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