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明康忽然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凤眼微微眯起,嘴唇紧抿,双手交叉握在小腹之前,对盛子越说:“是好是坏、是恨是怨,总要问个清楚!走吧——”
桂明康一生坎坷,若非性格坚毅果敢岂能有今天的成就?先前被陆良华欺瞒不过是因为被爱与内疚遮挡了双眼。现在寻找了几十年的人就在面前,哪怕对方不愿意见他,他也决不后退。
当他决定做成某事,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这一次,他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再留遗憾。
“笃笃笃”沉稳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徐云英在床头躺累了,听到这个声音一颗心竟然开始剧烈地跳动。
“谁……谁呀?”一边问,一边慌忙坐直身体,从桌上拿起梳子重新整理发髻,将额前的碎发向后抿了抿。镜子里的脸,眼角细纹密布、嘴角皱纹横生,但那一双杏眼依然温柔闪亮。
听到徐云英的声音,桂明康感觉一颗心落到实处,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依然保持双手交叉置于腹前的站立姿式,等着她来开门。
时光突然回到四十多年前。
他和她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放学后他拉着她的手摘刺莓、捉蝴蝶,晚上躺在竹床上看星星,他给她打着扇子讲故事。
长大一些,他到省城求学,她留在家中待嫁。两家本就是亲戚,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百子千孙床、大红被褥、紫檀衣箱、妆台妆镜,首饰匣子里装满了两家母亲攒下的金银珠宝……
新婚燕尔,两人好得如蜜里调油。最爱玩的游戏,便是他敲门,她问:“谁呀?”他不答,等她开门后两人相视一笑。
“吱呀——”房门打开。
“云英——”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桂明康喉咙里发出,四十年积累、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尽数锁在这一声呼唤之中。
徐云英全身一震,抬眼望去。眼前站着的老人西装笔挺、头发雪白、腰杆挺直、凤眼薄唇——他还是那么精致、儒雅、英武。
眼角含泪,桂明康嘴角微微上翘,却带着近亲情怯的颤抖。分离了这么久,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头发花白、发髻梳得纹丝不乱的女子,就是那个利落美丽的云英。
桂明康缓步上前,脚步异常坚定,站在徐云英面前,轻声道:“云英,我回来了。”
徐云英抬头看着他,泪水安静地顺着脸颊流下,她含笑道:“表哥,你还活着,真好。”
她眼前闪过一幅画面,一幅被自己封存已久,快要忘却的画面——
自己一身泥污,从两家父母的尸体底下爬出来,看着一片焦土、鲜血横流,四下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乌鸦从天边飞过,发出凄厉的“哇——哇——”之音时,仰天大叫:“桂明康,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