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手上有了钱,家里宽裕很多。陆桂枝拿上布票到国营百货商店扯了几尺蓝布,给盛同裕做了条新裤子。
盛同裕穿上这条新裤子,穷怕了、谦让惯了的他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惶恐,连连说:“给越越做新衣服吧,我没事。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一年嘛。”
陆桂枝肚子大了,弯不下腰,对丈夫说了句:“你把脚抬一下,我看这个裤边好象长了点?”她瞟了盛同裕一眼,眼里满是心疼,“先给你做,再给越越做。你放心,都有。”
盛同裕这才放下心。他是穷苦人家出身,穿新衣服是件奢侈的事儿。此刻新裤子上身,感觉像过年一样,笑开了花,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欢喜。他在屋里走了几步,跺了跺脚、抬了抬腿,笑着说:“蛮好蛮好,不用改。你这肚子也大了,莫太累。”
陆桂枝走到五屉柜旁边,抽开最下边的抽屉,翻了半天从几件衣服中间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浅绿色存折,递到盛同裕眼前:“我们家的钱都在这里了,你去取了买收音机吧。”
盛同裕接过存折,仔细看着上面手写的数字,有点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桂枝,咱家有这么多钱?”
陆桂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这个人穷怕了,有一分钱都恨不得存起来。盛同裕一发工资钱就给了她,因为贴补娘家,扣扣嗖嗖攒了这么多年才攒了两百多块,没想到丈夫竟然还觉得很多?
收音机买回来的那一天,水利局的人都围拢过来看稀奇。
七零年代娱乐少,一场运动搞了这么多年,花鼓戏剧院散了,电影院几天播一场,窝在家里能干啥呢?一个木匣子,只要旋开按钮,里面就能传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评书、戏曲、歌曲、广播剧、新闻……多好!
县水利局家属楼里,王局长、彭局长、杨总工、李工这四家有收音机,其他人都舍不得买。一台红灯牌收音机一百四十七块钱,相当于中级职称三个月的工资,哪个舍得?
能够成为水利局第五户买收音机的家庭,盛同裕觉得脸上有光。对比他身边的朋友,大学生、双职工家庭基本都买了“三转一响”,就自已家除了手表什么都没有。
“三转一响”指的是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及手表。一台红灯牌收音机147块,一辆凤凰牌自行车165块,一架蝴蝶牌缝纫机127块,一块梅花牌手表125块,不算托人搞票的费用,这四样加起来就得564块!
盛同裕和陆桂枝结婚的时候响应号召,一切从简,只买了两块手表。他不是个贪图享受的人,之所以这两年强烈要求买收音机,是因为想学英语。
盛同裕上大学之前一直学的俄语,考进省师范学院英语专业后才开始进修英语。站上讲台的他自感口语不够标准,害怕误人子弟。听说收音机能够收听到英语频道,对于提高自已的发音、听力有帮助。
今天终于实现心愿,他笑得十分开心,抱着收音机在屋里团团转。一会搁在书桌上,一会放在五屉柜上,最后索性放在了床上,嘴里还不停地问:“放哪里好?放哪里好?”
围在门口的人们看到这样的盛同裕,都发出善意的笑声:“盛老师,还是放在柜子上吧,高一点免得碰到磕到。”
盛同裕连连点头,棕色油漆的五屉柜上,浅蓝色的桌布边沿盖过半个抽屉,他细心地拂平桌布,端端正正地将足足有二尺长的收音机摆上去。
四四方方的大木盒子,繁复木纹装饰的音箱、一排米色的按钮、右上角嵌着两个红字的大字——红灯。
盛同裕搓搓手,哈了一口气,似乎在进行某种虔诚的仪式。他郑重地走上前,轻轻地旋转着按钮。“呲——呲——”一阵电流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