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看见她发红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她眼下,知道利害了。计延宗慢慢说完了后半句:“如果你知错改过,我也不是不能帮你查清楚当年的事情。”
她还是不肯说话,眼皮越来越红。计延宗看着她:“如果你执迷不悔,那么,计家不在乎先办一场丧事,明家应该也不在意多一个无媒苟合的妾。”
明雪霁用力咬住了嘴唇。
充血后格外红的唇,牙齿咬上去,泛白的印子,计延宗起身:“我言尽于此,你自己选。”
开门唤过小满:“寸步不离地看着夫人,若她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小满怯生生地床边凑,明雪霁死死咬着嘴唇,咬破了,舌尖尝到了腥甜的血。
不会有什么闪失,她不会再寻死了。她要活着,唯有活着,才能给母亲,给自己讨公道。
计延宗锁上门,又在门外听着。屋里窸窸窣窣,小满在服侍着她换衣上药,没有哭声,没有吵闹,她安静得很。从前他总以为对她了如指掌,如今才发现,她竟有这么多是他不知道的。
她竟敢寻死。若是成了,他的声誉,他的前途,都将毁于一旦。他卧薪尝胆才走到这一步,决不能毁在她手里。
计延宗眯了眯眼。有刚刚那番话镇着,她应该不敢再寻死,关她几天,恩威并施,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英哥,”身后有哭声,明素心找了过来,“姐姐怎么样了?”
计延宗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英哥,”明素心紧紧跟着,“你等等我呀。”
计延宗走到院门前,停住步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明素心张口结舌,计延宗慢慢说道:“我为了你不惜名声,你却连亲姐姐都容不下,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不再多说,抬步就走,明素心哭着追在后面:“不是的,不是我做的,他们突然那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前一后两个人走远了,院里安静下来,许久,屋脊上人影一闪,元贞落了下来。
身上还沾着淡淡的烟火味儿,是祭奠母亲时染上的。回京时恰好是中元节,便先去了陵园给母亲上坟,没想到一回来,就碰上她寻死。
他能救她一次,却不可能救她一世,若她自己立不起来,早晚还是死路一条。
母亲,不就是这样么。
元贞掠过高墙,回头又看一眼,灯熄了,明雪霁睡了。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接下来如何,只能靠她自己。
明雪霁在屋里锁了很多天。
一直有人来劝,先是张氏,跟她说计延宗中元节时得了皇帝的赏识,看看就要飞黄腾达,就算做妾,以后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然后是明素心,没开口就先哭,说三年前她就让了,现在也不是不容人,为什么闹成这样让计延宗生气。最后是明孟元,怪她寻死让明素心难做,连累他也跟着吃瓜落,又问邵家的事。
明雪霁一个字都没说,默默坐着,想着。
眨眼就到了月底,就算关在屋里,也能听见外面的动静,仆从多了,到处都在张灯挂彩,总有人来人往,大约是计延宗在筹备娶亲。
“夫人,”小满捧着药碗过来,“该吃药了。”
计延宗给她请的大夫,开的都是静心养神的药。明雪霁看了一眼:“去请爷过来。”
第23章
计延宗站在院里, 看着几个仆人?架着梯子往各处挂灯笼。
因为是?借住,又是?王府,就算办喜事也不敢很张扬,只?将各处都打扫一遍, 门窗廊柱上挂了红绸和?彩灯, 又铺了大红的地毡。
蓦地想起上次办喜事——说是?办喜事,其实只?是?两个人?两盏酒, 一盘花生, 他穿了新衣,明雪霁连新衣都没舍得?做, 简陋到极点的婚礼。那晚,是?他们的第一次。
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没有喜烛,只?有墙角点着盏油灯,摇摇晃晃昏黄的光,她紧张羞涩,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敢睁开,他摸索着试探着, 紧张中夹杂着愤懑和?不甘, 破旧的门窗四处漏风,乡下土墙不隔音,能听见外面的鸡叫狗叫,陌生, 不安, 又屈辱。
直到看见落红。
一切都清楚地摆在眼前, 那个不省人?事的夜晚,那个屈辱的早晨, 他和?她衣衫不整被明家人?从一张床上赶起来,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做过。
一切都是?阴谋。可笑他自负聪明,以为明家只?不过是?区区商户,到头?来,却栽在他们手里。
“爷,”突然听见小满叫他,“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她终于悔悟了?计延宗飞快地转身,急着要走忙又停住。如果她一叫他就过去,未免太?助长她的气焰,这?时候应该拖一会儿,让她再忐忑一会儿,如此一来,恩威并施的这?个威,才能落到实处。
计延宗耐心看着日影,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慢慢过去。
在门前刻意放重步子,咔一声,打开黄铜门锁。
双扇门扉推开,阳光漏进屋里,能看见飞舞的灰尘,带着不新鲜的气味。一开始,他以为最多关?上两三天她就会屈服,没想到关?了整整十几天她才肯低头?。她远比他想象的要坚韧得?多,他自以为对她了如指掌,经过这?次,才发现?这?个老实到懦弱的女人?,其实也有芒刺。
计延宗慢慢走进卧房,看见床前桌边,明雪霁抬起了头?。
瘦了,瘦了好多。计延宗心里有些异样,没有说话。
明雪霁站起身,低眉垂眼向他请安:“相?公?。”
声音嘶哑干涩,怯怯的,带着几分不知所措,计延宗心里的异样越来越强烈。她可真是?倔,锁在屋里十几天一句话也不肯说,怕是?现?在,连怎么说话都有些忘了吧。
有点心软,很快又压了下去。她这?次做得?太?过,若是?因为一时心软对她和?颜悦色,那么就会前功尽弃,今后就更不好管教?了。计延宗在椅子上坐下,一双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明雪霁知道,他在等?她认错。从前她犯错时,他也是?这?样冷着她,等?她认错。慢慢上前一步,再次福身行?礼:“这?次都是?我的错,相?公?原谅我吧。”
心里的愤懑越来越强烈,然而现?在,她已经学会了伪装。她想了这?么多天,挣扎了这?么多天,今天叫他过来不是?要鱼死网破,而是?,要寻个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