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夫开完方子递过来,起身相送:“这是汤药的方剂,王府还有一味秘制的养容固元膏,经常服用能补充气血,滋阴固元,对女妇人家是极好的,待会儿配完药,我让人一道给夫人送去。”
固元膏她知道,主料是阿胶,很贵,赵氏经常吃。明雪霁再也忍不住,结结巴巴问道:“王爷的身体,要紧吗?”
余光瞥见庭中的侍婢纷纷往外走,似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是元贞吗?
明雪霁茫然地站着望着,蓦地想起,这么久以来,唯有元贞关心过她的伤她的身体,她总躲着他害怕他,可直到现在,他做的一切,都是帮她。
“快走,”计延宗匆匆从厅中出来,伸手来拉她:“宫里来人了,我们得回避。”
在反应过来之前,明雪霁用力甩开了他。
计延宗吃了一惊,跟着见她如梦初醒似的转过脸:“对,对不起,我以为是别人。”
可她方才,分明是厌恶。她厌恶谁?计延宗狐疑地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快走,皇后殿下派了女官来探望王爷,我们得赶紧回避。”
明雪霁跟在身后,心里有些发慌,又有些发呕。方才被他碰到的地方还有黏腻的感觉,让人觉得脏,很想立刻洗洗,但是不能,她甩开他已经很不妥当了,再去洗,一定会被他发现破绽。
偷偷用袖子擦着,听见计延宗低着声音解释道:“皇后殿下是代国公唯一的遗孤,和王爷一样从小就被先皇养在宫里,情同兄妹。”
明雪霁低着头默默听着。
“皇后殿下贤德大度,既能辅助陛下,又能善待后宫嫔妃,唯一美中不足就是膝下无子,是以陛下已下诏八月选秀,皇后殿下十分支持,听说王爷也是支持的。”
元贞,会支持吗?眼前再又闪过狭小的卧室,低垂的帘幕,他站在身前,比她高出整整一头,他肩膀很宽,几乎是她的两倍,低头看她时,像山岳蓦地压下。他说:计延宗都要娶别的女人了,你还要替他守着贞洁?你就这么没用?
他那时候,很生气。呼吸扑在她眼皮上,带着雪后灌木冷冽的气息。明雪霁觉得眼皮上火辣辣地热起来,抬不起眼,脚也有些发软。他难道真的只是在对她生气?
余光瞥见淡绿袍角微微一动,计延宗转过了头:“你脸怎么那么红?”
明雪霁猛地回过神来,急急摸了下脸,烫得厉害,语无伦次地遮掩:“病还没好,有点发烧。”
病没好吗?可是方才,分明没有那么红。计延宗又看她一眼:“廖长史很是照顾你,再三问起你的病情,还说待会儿派人把药给你送过去。我猜测他是因为极爱品茶的缘故,所以对你格外高看一眼,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万万不可行差言错怀了我的事,不过。”
他顿了顿,明雪霁抬头,对上他怀疑的目光:“你真的懂茶道吗?”
一个无知无识的内宅妇人,怎么看,都跟茶道这种风雅的事情不搭边。计延宗有些怀疑她是听明素心讲过,学了些皮毛,毕竟明素心在这上头颇有些名声:“若是不懂就不要乱说,多向你妹妹请教请教。”
明素心的茶道,是按着当下时兴来的,讲究意境仪态和风雅,与她从母亲那里学得的,专注于茶水本身、不在意外物的茶道,根本是两种路子。不过,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呢。明雪霁点点头,没有分辩。
计延宗停住了步子。不对,她的反应完全不对。提起明素心,尤其是这种情况下提起,她应该委屈伤心,哪怕她像前些天那样跟他争吵呢,也决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完全无所谓一样的平静。
她那么爱他,怎么可能能无所谓?计延宗想起方才那一握,她急急甩开时脸上明显的厌恶,压低了眉,忽地又伸手来握:“跟上我。”
手指触到柔腻的肌肤,看见她突然抿紧的唇,她眼中不再是无所谓的模样,眼梢垂下来,似是想甩开,终于又忍住了。
手腕很细,很圆,因为骨架小,所以握在手里只是软软的一截,计延宗心里突然沉下来。他没看错,他碰她时,她的确是厌恶。
她怎么可能,厌恶他?!
计延宗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突然动摇,紧紧攥着明雪霁,攥得那么用力,白皮肤上泛着红痕,她始终低着头抿着嘴唇,一声也不吭。
她在忍,忍耐对他的厌恶。她居然这么厌恶他!可她方才分明已经认错,听话得和从前一样,她怎么可能私心里这么厌恶他!
大太阳晒着,计延宗觉得有些眼花,不能相信,然而理智又清清楚楚告诉他,一切都不对。她居然学会了跟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那么老实单纯,一眼就能看清的女人,居然学会了欺瞒,还是对他。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用力将人拉到近前,低声唤道:“簌簌。”
明雪霁抬头,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眸。
第18章
大热的天,明雪霁却陡然觉得一阵冷,看见他深得不见底的眼睛里,自己小小的影子。
带着审视,默无声息的压迫,让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
不该甩开他的手,更不该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露出了破绽。极力压下紧张,低着声音唤他:“宗郎。”
宗郎。计延宗已经很久没听她这么叫自己了,此时突然听见,有种隔世的恍惚,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依旧是从前的顺从听话:“怎么了?”
计延宗看她,许久:“没什么。”
握紧她的手一起穿过花园,走回院里,看见张氏眼巴巴地迎上来,一双眼直往他身后瞄:“延宗啊,你从你丈人家里回来的?你丈人没让你给我捎东西过来?”
计延宗能感觉握在手里的手突然一颤,明雪霁抢在前头,急急回答:“我们从王府那边回来的,相公没带什么东西。”
计延宗盯着她。她的手还有些抖,她眼睛不自觉地眨着,他太了解她,她在紧张,紧张到了极点。她果然有事情瞒着他。
计延宗压下涌动的情绪:“方才临走时,岳丈说……”
他突然顿住,看见张氏兴奋放大的瞳孔,看见明雪霁因为紧张微微张开的唇,他握着的手出了汗,湿、凉,像乡下河里头,头发丝一样细软的水草。
这件事情,跟张氏有关,还很可能跟明家有关。微微眯了眯眼:“岳丈说,要我忙完了再过去一趟。”
“哦,要下次啊。”张氏一阵失望。
“母亲很着急吗?”计延宗慢慢说着,勾着她的话,“是什么东西?着急的话我这就过去问问岳丈。”
“是……”
“娘,”计延宗听见明雪霁又开了口,抢在张氏之前,“相公刚回来,忙了一天了,让他歇歇吧。”
所以这件事,她瞒着他的事,张氏知道。她慌成这样,以至于不顾礼仪孝道一再打断张氏的话,就是怕张氏说漏了嘴。计延宗垂目看她,看过无数次的脸,柔软干净,好像永远都不会沾染尘世肮脏的一张脸。居然在欺瞒他。松开明雪霁的手:“你先回去吧,我跟母亲还有些事情要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