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临目瞪口呆地望着好像在闪闪发光的一桌子菜,残留在脑子里的迷糊睡意一下子烟消云散;她怔怔地望向厨房,小小的炉子前站着系着围裙的柳昊,双手像是在指挥一首曲子那样舞动,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落的吱吱作响,以及爆出的各种香气。
柳昊在煮菜?柳临甩甩头,确认不是自己没睡醒之后便凑到厨房门口,同时柳昊端着一盘菜转身,两双眼睛正好对了上去。
「你起来了啊?刚好早餐好了,赶快去客厅那边吧。」柳昊向着客厅抬抬下巴,遂端着菜绕过杵在原地的柳临,带着香气的白烟正好扑在柳临脸上。
「等等,你,干嘛擅自用我的厨房——」柳临猛然回神,像是大梦初醒般转身看着对方一一将碗筷仔细摆好「不、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柳昊你会煮菜?」
「有必要那么惊讶吗,小时候都是我在厨房帮忙不是?」柳昊看着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笑了一声「因为以前老妈还在的时候早餐就是这个样子,我只是想说现在家里人比较多所以才照着印象去煮而已……干嘛摆出那种表情啊,你是睡傻了吗?」
「呃,嗯,对、不对,你才睡傻了,早餐煮这么丰盛到底要干嘛啊。」柳临用一种像是在参观某种奇景的方式绕过茶几,好似她正身处在美术馆那类地方;而那件被自己打量的艺术品……那桌菜旁边窝着另一个人,长发男正缩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仍旧不发一语地端详着手中的报章杂志。
「妹妹、妹妹啊?」
「干、干嘛?」柳临顿了顿,望向对面的柳昊,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一转道「谁是你妹妹,就跟你说过不要这样叫我。」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你不是快迟到了吗?这样继续发呆下去好吗?」
「咳,不然我去学校附近买早餐好了。」柳临叹了一口气,遂按着桌子站起来,一把背起书包「你们慢慢吃,我先出门了。」
「等一下。」忽地,沙发一隅的长发男站了起来,将杂志一手扔到桌上,别緻的脸蛋上没有什么表情「本王现在间得慌,所以当作消遣时间,本王也要去。」
「我刚刚说了我要去上课欸,你无聊不会自己想办法喔?」
「那就带本王去上那个什么课。」
「呃,大哥你听不懂我刚刚说的吗,就是不能带你去上课啊?我是要去上课,根本不可能带着你去好吗?」
「好啦好啦,先冷静一点。」正当长发男想张嘴继续说下去,柳昊便笑着率先跑了出来「你就带他去学校嘛,反正就放着让他在学校里晃就行,不用特别管他什么的,也保证不会干扰你上课,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那你不会自己陪他喔,你不是很间吗?」柳临瞪着挡在眼前的柳昊。
「不,我今天不行啊,有点工作要处理。你就带着他嘛,而且他才刚受过重伤,要是他一个人又倒下去了也挺危险的不是嘛?」
那样叫做刚受过重伤的样子?柳临翻了个白眼,冷冷地瞥向一旁的长发男;后者仍旧摆着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柳临冷哼一声「哼,你以为本王想跟着你吗?勉为其难地跟着你就该感恩戴德,哪来那么多废话。」
柳临一听整个青筋暴起,压抑住想掐死对方的衝动,长年累月的工作经验让她瞬间冷静下来,想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她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好吧,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吵,你要是想跟就闭嘴跟好,上课也别乱说话,乖乖假装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明白吗?」
「嗯。」长发男耸耸肩,倒是没什么异议。
只要能跟就可以了吗?柳临倒是很好奇对方硬要跟着自己的理由,不过看他那样子就算问了也不会回答。瞥了一眼腕錶,分针正好往前跳了一格,差五分鐘就要上课了。
之后,意料之内的,也是柳临最不希望的状况发生了。
「欸,柳临,旁边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喔?」同学a,三年来跟柳临说的第一句话。
「那帅哥是哪个系的啊,今天来旁听的?」同学b,这学期和柳临说的第二句话。
「你跟他不熟?那你可以帮我要个脸书或赖吗?」同学c,柳临对她没印象,不过对方既然来搭话了,应该是同班同学。
果不其然,长发男一踏入教室,立刻掀起了全班同学的轩然大波。不是问长发男是哪个系的,就是问长发男是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得到否定答案之后继续开小花讨联络方式。
「欸,你叫什么名字啊?」也有直接无视柳临和长发男搭话的女同学,接着就轮到女同学被长发男直接无视。
柳临按着发痛的额际,心里默默悼念自己一去不復返的低调大学生活。虽然这股热潮八成一阵子就会过去,但可以的话柳临还是不想要这么显眼;人红是非多,更何况柳临一点也不喜欢被眾人瞩目的感觉。纯粹就是性格关係,被眾人瞪着会让她感觉心上有千根针在扎,脑门好像快被那些视线给压爆似地。
「我们先走好了。」终于受不了舆论压力的柳临率先行动,她拉了拉开始打盹的长发男,无视正在讲台上讲课的教授,背包一背衝出宛如魔窟的教室。
「欸、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啊,还是我要叫你长发男?」一阵狂奔之后,柳临气喘吁吁地靠在走廊一隅,忽然想起刚才某个女同学的提问,才记起自己似乎一直没有问起这件挺重要的事情。
「本王说过了别让本王听到那种品味低俗的称呼。」长发男脸不红气不喘地瞇起眼瞪着柳临「哼,区区愚钝的人类还没有让本王报上名号的价值,不过也不想再听到那种难听的称呼,你就叫本王黄延吧。」
「你一定要这样讲话吗?」柳临嫌恶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好吧,现在也不用上课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那就找个让本王不无聊的地方吧。」
「你的说法很抽象欸,能不能具体一点啊?」
「愚钝的人类,本王的提示还不够明确吗?还真是高估你这人类的智商了。」
「谁知道你喜欢什么啊,别说得好像所有人都该知道你的兴趣好不好?」柳临叹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开始习惯对方那种说话方式和诡异的思维,遂开始对自己的适应能力感到悲哀「那就去附近的百货公司晃喔,觉得无聊别怪我。」
「哼,到时候要是本王感到无聊就让你以死谢罪。」
「好好,随便你啦。」懒得再继续和对方废话下去,柳临视线一转,正要往大门方向走,忽地她却看见走廊彼方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对面那人一如既往地,耳边仍旧掛着一片带着阳光的缀饰,随着那人的脚步一晃一闪的。
柳临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正好和那女孩对上眼,旋即那种熟悉的抽离感涌了上来,她的意识好似再次离开了身体,四周也开始朦胧,稍不注意就会成为一片散沙。
「喂。」忽地,柳临猛然回神,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又回到那走廊上,身旁的黄延正抓着自己的肩膀,双眉微蹙「白痴,别被拉着走!」
柳临甩甩头,脑子却好像还在转一样令她作呕;她抬起头,看见那女孩仍站在走廊另一边,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碰面感到诧异。
「呃,嗨?」一片凝结的空气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柳临看着那女孩胡乱招呼了一句,却仍旧无法打破流连于双方之间的莫名尷尬。
*
学校附近某一间走文清风的咖啡厅,柳临可真是从来没踏进去过,因为里面的饮料都贵得莫名其妙;她曾经听好友说这里的咖啡很讲究,豆子都是进口的云云,但在她这种连便利商店咖啡都能喝得津津有味的人眼里,实在是无法理解那些惊人价格之间的真正含意。
暖色系木头装潢、瀰漫在空气中的咖啡香,以及像是艺术品一样,被关在玻璃柜里的精緻糕点,柳临连价格都不敢瞄一眼就匆匆点了一杯红茶;倒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某人什么都没点,要不是被店员督促着有最低消费之要求,那人恐怕只会窝在一边啜饮着店内附赠的冰块水。
「呃,所以,同学,你今天特地来我们学校不是找网友,是来找我?」柳临有些意外地看着对面的人,仔细一看对方的脸特别无暇光滑,一点痘疤都没有,完美到了一种不自然的地步。
「对……没错,其实前几次都是要去找你,只是有点原因所以没叫住你。」女孩顿了顿,连忙补充道「啊,对了,我叫薛有娢。」
「我叫柳临。旁边这位是我的亲戚,叫做——」
「人类,你要找人帮忙的话找错人了。」不等柳临说完,一旁的黄延双手抱胸,语气比平时低了八度「哼,尤其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是自作自受,本王可没有时间管你这种人的无聊烦恼。」
「喂,黄延!」一旁的柳临连忙制止,遂转头望着对方陪笑「抱歉,我亲戚他比较奇怪,刚刚他说的听听就好。」
薛有娢没有回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烟消云散,脸色苍白地瞪大双眼,怔怔地望着黄延,双唇张了张,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一瞬间,空气瞬间凝结,柳临觉得咖啡厅内的爵士乐都离自己好远好远,尷尬的气氛令人窒息。
「呃,你还好吗?」
薛有娢顿了顿,像是大梦初醒般望向柳临,愣愣地拉起笑「不、不会,我只是突然有点恍神而已。呃,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我亲戚,你叫他黄延就好了。」
「哼,浪费时间。」一旁的黄延赌气似地扭过头,拿起桌前的饮料赌默默啜着。
柳临则怪罪似地瞪了旁边的人一眼,遂继续尷尬地拉着笑回归正题「所以你特地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我听说你爸以前是很有名的风水师吧,是不是叫柳齐?」
柳临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对方会提起这个名字;倒不是说从来没有人向她提过父亲,只不过她以为会知道父亲的大概都是和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人居多。再者以对方的年纪来看,父亲全盛时期的时候恐怕都还在公园里玩沙吧?这让柳临有一丝莫名的好奇与疑问。
「你从哪里听说我爸的事情的?」
「听、听我爸说的。」
「是喔。」这就难怪了,但为何不是她父亲本人找上门?柳临微微蹙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找我爸啦。不过他可能没办法帮你,因为我爸十年前就过世了。」
「你爸过世了?」薛有娢再次收起笑,这次却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声音反倒大了起来「怎么可能,你爸过世了?你骗我的吧?」
「呃,我没有骗你,他十年前就过世了,抱歉。」不明白对方的激动,柳临有些惊讶却又勉强带着笑安抚对方「如果你是要问风水那方面的事情,我是有认识的人啦,可以帮你介绍……」
「不行,其他人不行!一定要是他,一定要他才可以——」薛有娢抱着头,一头乌黑短发被她的双手抓烂,四周的视线亦纷纷聚集了过来「怎么会这样,他居然过世了,这样根本就……」
「你先冷静一点,先说说看你要我爸帮你什么啊,说不定我能帮你想办法。」
薛有娢忽然停下抓着脑袋的双手,猛然抬起头,瞬间和柳临四目相接;柳临看着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眸,背脊忽然一阵寒,好像眼前不是刚才的女孩而是在和什么非人之物对看似地。旋即薛有娢涣散的双眼逐渐回神,好像大梦初醒那样,慢慢放下双手,一面理着头发一面道「呃,抱、抱歉,我只是有点没办法相信而已……毕、毕竟你父亲应该还很年轻吧?」
「呃,没关係。我爸是意外过世的,也是很突然啦。」对于对方反覆的转变感到一丝不安,柳临却仍用笑容掩盖心里的情绪,就像平时遇到难搞的客人那样「你慢慢说吧,到底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找我爸,我在这里听。」
「好……其实是因为我爸拜託我才想找柳先生的,我爸他坚持一定要是柳先生,听他说好像只有柳先生才能够解决他的状况。」
「他的状况?」
「具、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薛有娢低下头,将脸压到看不见表情的高度「我只知道大概三年前,我爸迎了尊小神像回家里拜。然后我爸原本是在菜市场摆摊的,从那天之后生意就好得不得了,最后还当了中盘商赚了不少钱,所以我爸对那尊神像很虔诚……我对这方面是没有研究啦,所以不太知道那是哪里的神明。后来大概一年前,他开始做恶梦,他说他梦到那尊神像跟他说借的东西是时候要还给祂;我爸一开始没太在意,结果这恶梦一做就是做整年,搞到后来他也没精神做生意了,连摊子都收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