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清晨,一名男子骑车路过大桥时,赫然发现桥墩下有具被黑色垃圾袋包起来的小孩遗体;遗体被发现时,包覆在外层的垃圾袋已经被野狗咬开。警方表示遗体是年约七岁左右的男童,大概在一个月前就被通报失踪,目前警方仍在调查……』
柳昊一面听着客厅电视传来的喃喃自语,望着尚有大半杂物堆积在房间深处,开始觉得自己从前的卧房恐怕是个无底洞,一种会不断长出各种纸箱杂物的深渊。柳昊暗骂自己某个无良妹妹,虽然他落跑是事实,但也没必要直接把他的房间当仓库吧?
拉起口罩,就是外面寒风刺骨,柳昊仍旧因为搬着箱子来来去去而搞得满头大汗。才刚踏入堆满杂物的卧房,旁边的房间门却喀嚓一声弹了开来,接着像是缓缓拉开帷幕一样,年久未上油的门轴发出长长的呻吟,在整个静謐的公寓中更显突兀。
柳昊望着门的另一边,一抹白色身影慢慢显现;男人的脸埋在缕缕长发之下,仍旧苍白,双眼却炯炯有神地瞪着自己;黑色的眼珠像是有火在里头燃烧,又像是高高在上的王一样睥睨着自己。
「终于醒啦?」柳昊面对那针一样的冰冷眼神,毫不避讳地朝对方笑了笑。
「人类、这里、什么地方?」黑色的眼微微瞇起,那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质问,字句间却又极不自然地分了开来。
「这里是我家。呃,你能理解我们说的话喔?」柳昊握着手边的扫把,半开玩笑地说着。一听蓝先生说对方是超越人类的物种,柳昊还以为对方会跟自己心灵感应什么的,不过显然以上都仅限自己的妄想。
「低等语言,很简单。」男人瞪着对方,清了清喉咙,说起话来忽然顺畅许多「这里是哪里?」
「就说是我家——」柳昊顿了顿,满脸笑意地望着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如果你问的是这个世界的话,这里是我们人类的世界喔。」
「是你把本王捡回来?」那人冷笑一声「就为了你们人类的什么战争?」
「事实上把你救回来的是我妹妹,我只是把你带到这里而已。」柳昊心头一惊,暗忖这人是什么时候听见的「你都听到了?」
「在本王耳边说那么大声,聋了才听不见。」
柳昊握着扫把的手不自觉收紧,尽量不把诧异浮到脸上,话锋一转「那我就不用多做解释了。既然是我把你带到这里,那么我可以要求一点什么谢礼吗?对您来说这点事应该不算什么吧?」
男人双手环胸,下巴微抬,眼前的黑发慢慢滑到两旁,揭开他那无比冰冷又张狂的微笑「谢礼?哼,可以啊,本王倒要听听看人类会说出什么荒谬至极的愿望?」
「不荒谬,我只是想知道像您这样的存在,是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蛮荒小岛上呢?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
男人的眉毛微微抖了一下,却仍旧笑容不减「不为什么,本王和其他同族认为这个世界不配人类这种野蛮生物所有,所以想要拿过来罢了;只是不巧本王的同族中竟有同情人类的败类,碰巧在歼灭对方的途中落到这地方而已。」
「呵,神也会战争吗?」
「神?本王的战争和你们人类可不是一个级别的。」面对对方的讽刺,男人却不为所动,嚣张的笑仍旧掛在嘴边,掠过柳昊逕自往门口走「本王已经依约实现你的愿望,感恩戴德地滚一边去吧,至少在你们人类灭亡之前,死前挣扎本王还是允许的。」
「您知道要怎么回去吗?」此话一出,柳昊便看见对方的背影顿了顿,停了下来「我们这里已经是不同的世界了吧,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门可以让你随便进出才对。」
「哼,人类,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说,我这边有能让你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呢?」柳昊的声音回盪在整个公寓,像是在发表一则演说一样高亢「当然,只要您帮忙我几件事就可以了,那些事都不难,对您这样的存在来说,应该是弹指间就能完成了。」
柳昊望着那抹背影沉默了一会儿,握着扫把的指结用力过度而开始发白,手心冷汗涔涔。就在柳昊快被沉默压得喘不过气,男人却忽然低低笑了几声,刺耳的笑声逐渐转大,最后变成仰天大笑。
「你的胆量和愚蠢简直超乎本王想像。」男人回头望着柳昊,一头黑发因望方才的狂笑而有些纠结「听着,就算本王不依靠你,回去的方法也多得是,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陪你在这里玩无聊的游戏。懂了吗?区区人类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与本王谈条件的筹码。」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想您应该没有想到,人类并不如您所想的那样迟钝。」柳昊的声音没有一丝动摇,直直地对视着那双黑洞一样的双眼「至少据我所知,有人类已经预先知道这个世界将迎来未知的毁灭,并为此做好了反抗的准备。您不觉得若在返回的途中顺便灭了一个未来的麻烦,也是挺不错的吗?」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好了,在我族眼里也不过是雕虫小技。」男人收起笑,此时却开始细细扫视着眼前的人类「嗯,不过念在你特地为本王准备这么精彩的笑话,本王姑且就把笑话听完。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
「很简单,就两件事。第一件事您也知道了,就是协助我赢得氏族之争;至于第二点,我希望您能够扮成人类,然后看在我妹救了你的份上,替我在她旁边保护她。」
男人却没有对此做出回应,只是微微挑眉,话锋一转问「有一件事本王很怀疑,你这人到底是用什么立场在跟本王交涉的?」
「如果您说的是关于你们要佔领人类世界的事情,那毫无疑问,我和那些打算阻止您的人类是持相反立场的,这也是我们氏族间的纷争从未停止的主因。」柳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无法理解吗,但您应该知道人类是多么不讲理的生物吧?因此帮助我,对您百利而无一害,这点我能够保证。」
「对,确实完全无法理解。」男人突然有一种,好像在看着一面看不见底的湖面,那面湖水是平静的,水底却一片白雾垄罩;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彻底勾起他心底的一隅「不过,好吧,虽然很麻烦,但本王答应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转变,柳昊微微一愣,却又立刻摆出游刃有馀的笑容「能让您理解真是太好了。」
「哼,本王约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顿了顿,男人沉下脸,语气突然像是一把冰冷的刀指着柳昊的颈子「但是,要是本王发现你这人类在说谎,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直到这个世界迎来终结。」
「当然。您儘管放心,我向来都是说实话。」
*
柳临无力地趴在冰凉的桌子上,手指下意识地滑过小小萤幕上一则又一则的动态,背景音乐是教授犹如唸经一样的授课。昨天晚上离开三合院后,柳临就把那工作推掉了,只不过,那对三合院中的姊弟却总让她有种蹊蹺的感觉,她亦说不上来那种诡异;但事到如今,这件工作已和自己无关。柳临望着自己小小的萤幕中的倒影,告诉自己应该忘了那些事情。
忽地,握在手掌的手机麻了一下;柳临回过神,望着跳出来的讯息框,里头一如既往地是死党的讯息,不外乎就是又要让她代签到,今天还比较有诚意地付上一张下跪的贴图。
「你消失太多天,卢教授都开始注意你了。」柳临迅速地敲下几个字「她放话说要把你当掉,你最好乖乖回来上课。」
「欸,柳临,外面那个人你认识吗?」忽地,柳临感觉自己的肩头被点了一下;她回过神,看向坐在身后的同学甲,却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柳临看到窗外站着那个短发女孩,耳边掛着的耳环又换了一个款式。不知为何,柳临却迟迟无法将视线移开;那女孩直直地和柳临四目相接,脸色苍白,双眼充血,视线像针一样扎着柳临的背,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突然,柳临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坐在教室里,而是身处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静謐空间;教授的念经声也突然消失了,整个空间就只有柳临和那个面容呆滞的女孩。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做梦似地,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唤,才让柳临大梦初醒。
「同学?同学?」柳临猛然回神,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拥挤紊乱的教室;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是站着的,四周的同学包括台上的教授都停下动作望着自己。柳临顿了顿,小小声地道了歉,遂匆匆坐回位子上,希望自己消失在眾多的学生之中。
瞥了一眼窗外,就像上次一样,走廊上依旧没有半个人,好像刚才的女孩是柳临的错觉似地。
之后一如既往地,鐘打的瞬间,学生鱼贯而出。
今天的太阳难得露了脸,却已经是傍晚时分;橘色的光像是某种火焰一样灼烧着校园内的一切,就连湿濡的柏油路都烧了起来,即便如此四周的空气仍是冰冷的,让人有种不协调的违和感。
柳临穿梭在密集的摩托车队伍间,那些千遍一律的机械一个挨一个地相互贴合,在黯淡的夕阳下像是某种巨大的机械怪物。柳临从那机械巨兽中,凭藉着记忆拉出自己的银色速克达,久未上油的的轮轴咿呀响着。而在那孤独的无风的车棚中,柳临隐约听见一阵模糊的声音,那声音只有一个,断断续续地像是在讲电话。
在车棚里讲电话并不足为奇,柳临却下意识地抬起头,好像她隐隐觉得那声音的来源是自己的熟人。甫抬起头,柳临便看见隔着几排歪歪区区的摩托车队伍,有些距离的地方,那个教室外的女孩正站在一辆特别巨大的挡车前,夹着手机喃喃自语。
柳临整个人杵在原地,维持着牵摩托车姿势,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那个女孩;直到对方收起手机,走到档车旁边,柳临才猛然回神,架好机车跑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柳临总觉得自己必须叫住那个女孩,或许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