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底。

宋知婉刚进入卫生局，就看到一伙人在那叽叽喳喳的，似乎在说些什么。她显然有些疑惑，走过去之后，询问了一番。

新进来的小干事，对宋知婉还是挺殷勤的，加上她长得好看，脾气性格也不错，进了卫生局没有摆什么架子官威，对下面的人还挺友好的。

这一点还是周时誉先前和宋知婉说的。

"你刚进去，又年轻又是个女同志，不服你的人肯定多，你大刀阔斧的想要做点事情，也得搞清楚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其实这些小干事，别看没什么职位，就是干杂活的，但胜在人多，你以后要做什么事情，肯定要这些人帮你，不然哪怕是个扫地的，都能让你把事情干不好。"

宋知婉觉得周时誉还怪上心的，"好像我去卫生局，你比我还担心，出什么问题。"“我是怕你受挫，不如提早和你说。”周时誉回了句。

其实吧，宋知婉和周时誉想的差不多，搞好关系还是很重要的，不然做什么事情，都得瞻前顾后，没办法，谁叫这是个人情社会呢。

不过周时誉也算是给了她肯定，让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其他领导对这些干事之类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时候，宋知婉就如同春风出现，当然她不是那种好欺负的外表。

如果太好说话，有些人反而会变本加厉。

宋知婉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刚柔并济，倒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上班的时候，那就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可要是下了班，宋知婉也能和这些人打成一片。因此，宋知婉这么问人，对方很是热情的给宋知婉解答。

"好像是有新政策下来了，要推行。"

新政策?

宋知婉打了个问号，估计问这个小干事也不会很清楚，她直接去了办公室，刚到就有人给她送文件来了。

"宋副科长，等下十点钟要开会。"宋知婉看了一眼文件，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初上面提倡多生孩子，因为人多力量大，这在民间也引起了热烈回应，生五六个的都是常态，而劳动力的重要，导致了更多农村里的人认为男孩子比女孩子更为重要。

这也就导致了重男轻女的现象。

br />宋知婉在大院里住了一段时间，接触到了刘桂花等人，这些人都是受这类思想的影响，死活就想

要生男孩子，第一个是女儿，那就再生，第二个还是，继续生，一直生十几个，直到生到是儿子为止，这种情况比比皆是。

而事实上，人口的猛烈增加，已经让上面感觉到了不对劲，一年一个城市的人口，就能增加几百万，那以后呢，还管理的过来么。

就像是现在很多人都找不到工作，有些高中生只能被迫安排去下乡，这就是人口太多的原因。现在这一份文件，就是上面下达的计划生育。

当然宋知婉知道，现在的政策还不完善，只是刚开始，不会强制性让你不生孩子，但多以劝导为主。

之前其实就有这个现象了，不然也不会有套子的产生。

这就是为了让大家少生孩子。

甚至还提议让男女生不要早婚，尽量晚婚。万事开头难。

宋知婉知道这个政策，会因为运动的来临，导致滞后，不过效果还是有一些的。她好巧不巧的来到了卫生局，现在就参与在这个其中了。

宋知婉不由想到了先前齐颖说到的套子事件，有些若有所思，这个政策来的确实够巧的。宋知婉收拾好文件，打算开会去了。

会议上。

宋知婉只是个小科长，还是副的，资格浅，自然智能坐在最后面，前面的都是领导，不过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得出来，张顺利确实是在卫生局混的不怎么样。

她们两被分到了一块。

看到宋知婉，张顺利明显有些尴尬，一老一少的坐在角落里。前面是领导讲话。

宋知婉看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凑到了张顺利的旁边，小声道：“张叔，咱们还挺有缘的。”

见对方主动和自己谈话，张顺利也不好摆着一张脸，他向来规规矩矩，倒是第一次在开会的时候，还跟人聊天。

只能压低了声音道。

“开会呢，别闲聊。”

万一被人抓到了小辫子，他倒是无所谓，年纪大了，没几年都要退休了，可宋知婉刚进来，影响自然不够好。

宋知婉倒是想知道张顺利的想法， "关于这个新政策，张叔你怎么想的?"

“听上面

的安排，能怎么想。”张顺利都年纪一把了，向来都是国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自然觉得宋知婉问的很奇怪。

宋知婉笑了起来， “张叔，要是让你做这个工作，你愿意么?”

“上面有要求，我当然义不容辞。”张顺利还是那个想法，反正自己年纪大了，干几年就走了，有没有什么业绩的，也无所谓。

宋知婉听着上面的高谈阔论，光计划生育的改革，就得再进展五年，等到七一年的时候，才能够慢慢的实施起来，但是计划生育的实施，到后期是有一定的弊端的。

一味的注重‘晚、稀、少’,只控制人口数量，导致了人口老龄化，未富先老的情况。有好有坏吧。

不过这些，肯定是要在实施的过程中，大家去发现问题，讨论问题，解决问题，这样的思路来的，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给想到了。

反正说到了最后， "……接下来我们这边要开设新的部门——计生部，谁想要加入的。"

计生部?

大家纷纷讨论了起来。

你看我我看你的。

难道之前没有提议过计划生育么，其实一直以来上面都在下达这类指令，但是从来没有要大刀阔斧的干点什么啊，而且具体怎么操作，怎么计划，大家也跟无头苍蝇一样，做的太严格的话，那些人岂不是要跳起来，做的不够严格的话，这个部门好像也没有什么成绩能做起来。

反正怎么说，都感觉不是个好差事。

愣是没人举手，全都是在你看我，我看你的。

彭慧坐在最前面，微微蹙起眉头，当文件下达之后，各地区都开始设立计生部了，结果她们这里，竟然连个愿意加入的人都没有?

对此，彭慧心里很是无语，刚想要说话。宋知婉就拉着张顺利，一起举手了。

"彭副书记，我和张科长愿意加入这个部门，为我国的计划生育做出贡献。"

张顺利： "???"

我什么时候说我愿意了!

这可是枪打出头鸟啊。

但宋知婉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其实她自己干也不是不行，但有好事情总不能不带着张顺利吧，这些人只看到这个部门要分管出去，前途

很渺茫。

可想事情不能只想着成功，不去冒险，有风险的回报才会更大。

一看宋知婉举手，彭慧才露出了几分笑意，就知道宋知婉不会让自己失望，不过她更惊讶的是，还有个老同志竟然也愿意，这样也好，不然宋知婉刚进来，做事情肯定不方便。

她当即道： "那就由宋副科长和张科长负责计生部的事情，人手安排你们尽管申请。"这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开完会之后，彭慧还找了宋知婉和张顺利谈话。

"计生部是单独的部门，虽然是从卫生局出去的，但说到底是隶属于计划生育委员会的，上面暂时不派人下来，你们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张顺利其实还是迷迷糊糊的，怎么莫名其妙年纪一大把，都在卫生局干了大半辈子了，怎么就突然出去了呢。

不过宋知婉却是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她道： “彭副书记，所以你的意思是，之后南城的计生部完全归我和张科长管理?"

“也可以这么说，”彭慧没有否认，又道： “宣传工作一定要做到位，这一次你们到了计生部，其余人选，可以从卫生局里调过去，也可以重新招人，现在国家是动真格的了，你们必须要做好。"

宋知婉听出了画外音。

要是做好了，她肯定不会还是副科长的。这就是功绩啊。

那些老油条，不愿意从这里面出去，其实就是因为他们的职位更高，可宋知婉不同，她就是个小小副科长罢了，这就叫做光脚不怕穿鞋的。

她更得努力做好了。

从彭慧那边出去之后，张顺利看宋知婉似乎还挺高兴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你说你没事，要揽这个活做什么，我们卫生局以前也不是没有发过传单，当初也是搞得挺像模像样的，可三年困难时期一过，大家又开始疯狂生孩子，根本不会管什么政策，这事情你知道推进有多难么。"

难道张顺利不知道，这个事情要是干好了，自己能往上升么。

但是太难了。

就和之前一样，还是在做无用功。

宋知婉却是道： “张叔，就是因为难，我们才要做，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坐在这个办公室里呢，不就是为了国家办事么，

上面现在认为计划生育可行，哪怕再难，都得推进，不说每个人都能被咱们劝阻，但只要有一个人被我们劝动了，这就是一个大的胜利。"

风险与机遇并存。

计划生育的本质是好的，只要不是过分苛刻的那种，宋知婉认为都是可行的。最重要的是，要改变一些人固有的思想，重男轻女的行为完全不能有。

这样以后，男同志的人数只会远超于女同志。

这也是为什么宋知婉觉得加入这个部门的原因，能改变一个人的思想，那对于宋知婉来说，就是很大的一个进步了。

当然还有就是，让女性更爱护自己，计生部的存在至少能够普及一些生理知识，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举措。

张顺利看宋知婉都有这个魄力，更觉得自己好像年纪大了，反而畏手畏脚了，当即道： “成，这事情咱们就一起干!"

回头，宋知婉就把这个事情和周时誉说了。

周时誉肯定是支持宋知婉的，不过还没和宋知婉说话。宋安清就脸色惨白的跑了进来，连研究都没有心思做。

瞧见宋安清的样子，周时誉和宋知婉都吓了一跳，赶紧给人倒了一杯水。宋安清猛喝了一口，看向了宋知婉， “学校乱了。”不仅是大学，初中高中都乱了。

学校里自发组织的小H兵，成群结队的各自为阵，正在拼命的找成分不好的人，想要以此来获得荣誉。

六六年。

还是到来了。

宋知婉知道这个情况，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做了无数的准备，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行为上的，所以宋知婉到现在还没有很担心。

不过南城这边，还能够控制一点。可其他地方呢，宋知婉拧起眉头， "小竹呢，有没有消息。"

“小竹的信，说学校里到处都是小H兵，她现在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学也没上，就先去了杨科长那。"宋安清还是惊魂未定。

宋知竹的成分不好，可她好歹是考上了大学的人，什么事情都没做过，现在却是很危险，那宋家其他人呢。

对此，宋安清的心情很复杂。

南城的宋家人，目前都是安全的。唯独让人担心的就是龙凤胎了。

宋安瑜回来没多久

，年前又离开了，但是去哪里没人知道，宋知婉也无法联系到宋安瑜，现在自然是有些担忧。

而宋知竹的样子，也能看得出来，眼下的发展。

周时誉当即道： “我找人探探情况，你们先别着急。”

说到这。

他想了想又看向宋安清， "大哥，要是可以的话，你直接让奶奶她们也搬过来住吧，这里条件是差一些，但至少够安全，其他人不敢随意进来的。"

西郊竟然真的成了一片世外桃源。情况远比宋安清她们想的更要严重。

南城的大学不是因为小H兵开始乱的，而是从薛跃进的举报开始乱的。自从风向开始，人心惶惶之下，必有勇夫。

有人想要通过这一点，从而换取职位来，这就是风险与机遇并存了。西郊目前还算是安全。

宋知婉更是庆幸，自己早做好了准备，她带着张顺利一起从卫生局出来了，成立了新的部门，卫生局里如果有人想搞自己，都能避免掉。

她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不说自己和周时誉是夫妻，光自己干的那些事情，都是上过报纸的，加上还有彭慧等人护着自己。

但总有人是会想要在这里面，捞取到好处的。

南城要成立G委会，薛跃进知道这是大好机会，自然就把目光放在了主任上面，要是自己做了委会主任，那岂不是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薛跃进在丁鹏身边呆了这么久，他自然不想只是做个秘书。他想要更大的权利。

主任之位的争夺，如火如荼。

薛跃进并没有把目标放在宋家人身上，虽然说宋家人是明摆着的资本家，可是他也暗中观察过，这一家人什么东西都给捐了，现在又在西郊进行研究，过得日子清贫，抄她们的家，什么都得不到，更何况西郊他连进都进不去，困难度太大了。

他的目标是在那些留学回来的人身上。

因此大学里的教授，就成了薛跃进的重点对象了。搞了几回，薛跃进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个事情，王英立马就找到了宋知婉，和她说了。

王英算是清醒，没有在这个时候，被权利迷晕了眼，反而很是担忧， "这么下去可不行，要是都跟薛跃进一样，为了权利位置，拼命的把那些为国家做贡献的人全都打倒了

，其他人看他这么搞是有用的，不全都为了所谓的‘荣誉”,盯着这些人了么。"

那南城就要乱了。

还搞什么发展。

王英跟着任明成这么久，很多方面自然也学了任明成，对于王英来说，权利远没有人民群众来得重要。

南城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现在工业方面搞得好，楚原的炼油机又研发出来之后，虽然还没有卖出去，但却是迟早的事情。

大家的日子都开始好过起来了，可薛跃进这么一搞，南城估计又会是一团乱了。

薛跃进现在是只敢搞一些留过洋的，等到以后权利越来越大了，为了想要拥有更高的位置，恐怕他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这个想法是对的。

宋知婉很赞同王英，她道： “所以你才要跟薛跃进挣，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么，主任的位置绝对不能让薛跃进掌到，而你反而要坐上这个位置。"

“我?我不行的，要让我用斗别人得来的权利，我不如不要。”王英下意识的拒绝。

宋知婉知道王英想的是什么，但是这个时候，南城绝对要有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南城发展的人，去做这个主任，才有护住南城的可能。

她道： "斗也要看是哪种斗，薛跃进的手段你也看到了，他是武斗，而我们绝对不能武斗。"其实下放不可怕。

可怕的是，下放后的精神折磨，背着板子游街，有些人的自尊心，自然受不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斗法，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王英有点听懂了宋知婉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换成另一种温和的方式?"

"本身上面的意思，就是思想改造，并没有要我们动什么手啊，只是下面的人为了权利，才自私自利罢了，我们只要响应政策就行了，所以这个事情，你还真得去积极，把薛跃进给弄下去。”宋知婉是自己的成分不好，不然她就自己上了。

现在这个情况，宋知婉更得让王英抓紧了。

王英听了这话，自然有些心动，她本来就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但是没想到现在会这么严重，到底是有些担忧，不过和宋知婉聊了之后，她就有了新的走向。

宋知婉让王英不用担心， "现在拥护薛跃进的小H兵，

你也不用管，你也有人拥护。"“我?谁啊。”王英纳闷。

宋知婉笑了笑，没有直接说，而是给王英继续出主意， "你现在重点是要保护好楚博士他们，我们南城交给你了，到时候你就和薛跃进竞争。"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王英觉得薛跃进现在的呼声，确实是挺大的。

他做事情虽然狠戾，但他会号召，依照国人对国外的痛恨，只要随便一忽悠，可不就向着他了么。

先前宋知婉还以为他安分了，加上自己的事情多，就没有多关注薛跃进那边，当然虽然是没多关注，可她知道薛跃进的身边，也是有个定时炸弹的。

算了算。

现在大学不能考了，薛阳文应该要参加工作了。薛跃进恐怕死都想不到，自己儿子有多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