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上一次被沐暮捅入心脏的极度兴奋,这次沧夕月跳下深渊的心情极其平静。除了在耳边呼啸的风声,袖袍猎猎声响,没再有一丝其余的声响。
孤独,寂静这两个词,完美地形容他度过的二十几年。踽踽独行,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这一日。
他对待万物,一直极其悲观,倒不是他从小对世界包含怨恨,而是他从小没有得到过任何希望。
因此在原定的死亡之日,他看到沐暮落着泪,对他说出那句“别死”之后,在那一刻,他赫然得到活下去的理由。
为她活着。
他爱她,在之后也得到了她。
得到她的那一刻是幸福的,但往后,他越发患得患失。
也正因他将沐暮当成陷溺于河中的浮木,把她当成生命中那一寸希望,就越是容易极端的想将这丝珍贵的希望,狠狠地攥在手中。
他想将她永远地捆在身边,无论她反抗难过失落,只要她在身边不就好了?
抱着这丝疯狂恶劣的想法,最后他迎来了沐暮在他眼前决绝离开的一幕。
当这丝宛若月光的希望不再落到他身上时,兜兜转转的,他的眼前又只剩属于他的唯——条道路。
去死吧。
越是坠落深渊,邪气也愈发浓重。深黑的邪气缠上他的身体,肆无忌惮地腐蚀着。
不一会,鲜血渐渐从雪白的衣裳中渗出,这本该如同刀割般的疼痛,沧夕月却像是浑然未觉,轻轻阖着眼,任由身体在深渊中坠落。
滴。一滴鲜血漫上他藏于怀中的回溯镜,两者发生反应,回溯镜散发浅金色的光芒。
沧夕月感受到力量异动,猛地睁开眼睛,金色的眸中露出慌乱的情绪。他匆忙将手抚上胸口,第一反应是想取出回溯镜,将上头沾染的鲜血擦干净。
但光芒渐渐耀眼,夺走了他的视线。
再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院子中。是他小时候与父母的住处。
院子不大,干净敞亮,院中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树下有石桌,十分阴凉,他和弟弟常在那处读书练字。
院东是厨房,此刻正从屋中冒出阵阵白气,是他们的母亲在做饭。
沧夕月动了动鼻尖,嗅出从厨房中飘出的香味,是母
亲在做红烧排骨。
"原来是回到这日了。"沧夕月垂下眼睛,眸中染上几分伤感, "母亲死去的那日。"
小时候的沧夕月是个贪嘴的小孩,尤其喜欢吃红烧排骨,那日母亲嘱咐他好好练字,中午便能吃上红烧排骨。
可惜菜还未凉,母亲已经倒在血泊中。
自那之后,他对一切吃食变得无欲无求。
沧夕月走到院中,轻轻提了提嘴角, "如此讨厌我么?让我在死前再看到这一幕。"
"不过,既然是暮暮送的礼物,那我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他走到梧桐树下,小时候的兄弟俩正在练字。兄弟俩面前都铺着一张宣纸,小夕月端正地拿着毛笔,宣纸上是整齐漂亮的字体。
而小天光明显心不在焉,一会看着厨房的母亲,一会低头看着袖口,笔也是丢在桌上,偶尔母亲投来视线时,他才会写上几笔。
沧夕月表情柔和地看着小天光,小天光心不在焉,是因为他在袖中藏了只红色的小蚂蚱。沧夕月记得这只蚂蚱,小天光当时正兴致勃勃地向哥哥展示这只蚂蚱时,门外就传来阵阵杀气。而他们被慌乱的母亲藏在了稻草中,小蚂蚱也随之跳走,他也没有见到弟弟的小礼物。
"哥。"
小天光偷偷拉了拉小夕月的袖子,粉雕玉琢的脸上满是神秘,"我给你看个玩意儿。"小夕月笑了笑, "好,天光等我练完这个字。"
小天光听哥哥的,乖乖点点头,但在围观的过程中又迫不及待起来,凑过身嘴碎地催促, "横折,横,竖……"
"好好好。"小夕月温声应着,手上动作依旧沉稳。"快点快点快点……"
沧夕月蹲下身,看向小天光的掌心,温和地赞叹一笑, "原来红色的蚂蚱是这副模样,是真的很少见。"
他话音落下,母亲便急急忙忙冲了过来,抱起兄弟俩,从他旁边匆忙掠过,而那只蚂蚱,得到了逃脱的机会,迅速跳远了。
院门被踹开,一群为维护世道和平的修仙人士闯了进来。接下来,他时常做噩梦的场景又一次在眼前重演。
……
在母亲被逼问失败后,她被正道人士杀害,倒在血泊中。父亲回来时已无力回天,他痛苦地提起了刀。
一场对母亲的杀戮结束,父亲复仇的杀戮才正开始。
沧夕月与正要疯狂弑杀的父亲擦肩而过,缓步走到血泊中的母亲身边。
母亲艰难地看向藏在稻草中的兄弟俩,含糊地说道, "夕月,你、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因、因为……"
沧夕月垂下眼睛,自嘲地笑着,这句话犹如诅咒般陪伴着他,指引着他,他早就猜到母亲的下一句。
因为……死亡才是你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