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了皱眉。
只有长期受到高压压迫而变得麻木的人,才会对一切不合理的统治毫无反抗意识。
虽然来此之前,千山没有细说他从前一起生活过的这些人,但就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奚十里明白过来为什么千山有这样深的执念。
能将正常人变得跟没有意识思想的傀儡,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此前这些人受了多少折磨。
千山已经追到了队伍最后,得益于在山洞里"调教"他们的这群人对队伍
中被看押的人太放心,在队伍后甚至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千山轻而易举地接触到了末尾的人。
“嘘———”千山伸手搭上了尾巴上的瘦骨嶙峋的年轻人的肩头,低声道:“别出声。”
末端的人显然被突然冒出来的千山吓了一跳,他浑身变得僵硬。“你,你是何人?”
千山努力想要分辨出来面前的人是不是自己从前可能见过的同族,但在队伍中的人,几乎没一个身上或是脸上不带着伤。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千山将自己也伪装成了队伍里的一员,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动静,在队伍末端的几个人,此刻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跟他并肩而行的男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他一直观察着千山,忽然冷不丁开口: "你,是不是从前,逃出去的那人?”
千山听闻这话,猛地一下抬头,“你认识我?”
对方迟疑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千山的这张脸,极具辨识度。哪怕在山洞里,时常被人殴打,但是还是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
千山:“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等会儿我出手时,你们只需要朝后面跑,到时候自然有人会来接应你们。不用怕,很快我们就能离开。”
他其实也在赌。
先前他一直不肯告诉楼干暮自己的来历,就是因为当年他逃离出来的山洞,距离青云宗实在是太近了。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属于青云宗的弟子,也不知道青云宗内的修士是否知道禁林中还有这么一帮人以残害虐杀普通人为乐趣,更不清楚这是不是整个修真界大宗门默认的残忍游戏,所以不敢开口。
但是现在,千山愿意相信自己见过的楼干暮,也愿意赌一把,若此事真跟青云宗有牵涉,对方不敢在这种时候闹出太大的动静。若山洞中的那些人跟青云宗没有干系,那他更不怕了。他就不相信这样的事一旦曝光,那些自诩要匡扶天下正义的修行界的大宗门,会坐视不理。
走在千山前面的几人,听见他的话,回头打量了他几眼。
没什么好奇,在这些人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死水一般的沉寂。
千山露出了微笑,但在下一刻,他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前排朝着他转身的几个人,忽然一下,不约而同地拉住了他的手脚,而跟他并肩走着的年轻
男人,则是快速穹腰从路边捡起来一块石头朝着他头上砸来,并且冲着远处看押的修士大喊———
“有人来了!他在这儿!逃犯!逃犯!逃犯!”
千山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距离他最近的那些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错的人,转身看见他时,都像是饿浪看见了肉,纷纷冲着他扑来,恨不得能直接原地吞噬了他,将他压倒在地。
“抓住了抓住了!他在这!”
“大人,大人,他就在这里!不能让他跑了,大人,是我,是我抓住了他。”“胡说,他的腿还是我抓住的,没有腿,他才没有跑掉,这功劳是我的。”
当千山整个人都被扑倒在地,并且眼前不断有人将他压住,没有问缘由,没有理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眼前的这些他曾经的同族们,似乎就只有一个念头,要将他留下,拉入这永无天日的泥潭中。
队伍尾端的骚动,很快引来了今日将他们带出去的修行者的注意。
在黑暗中,有两道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是走在前方的修行者赶了过来。
“早听说了几年前有逃走的小崽子,没想到竟然又回来了。大人说过,谁要是能抓到他,明天就能好好睡一觉,还可以加餐。”
"可不就是这小崽子吗?大家可别忘了当初他一个人跑走后,我们可是每个人身上都受了一道刑。”
“就是就是,弄死他,弄死这个祸害!”
耳旁传来的声音,让千山从最开始的惊愕,到麻木。
他感受着令自己意外的拳头落在了身上,充斥在自己耳边的话,都像是一声声最清稽的嘲笑。他从不自诩英雄,也不是救世主,只是唯独没有想到,在旁人眼中,他不是救星,是灾星。
“让开!都让开!”
也是在这时,前面负责将山洞里的"囚犯"带走的修士们,此刻已到了队伍的尾端。一男一女手里拿着长鞭,缠绕着灵力,直接将趴在千山身上的那一重"小山"掀开。带着手铐脚链的人,甚至一声都不敢痛呼,摔在地上,身上被裹挟着灵力的长鞭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痛,但无一人敢出声。
"哟?这大晚上的,哪里来的小王八蛋?"赶来的男子戴着青色的獠牙面具,看着被众人压在地上还没有起来的千山嗤笑道,“
这副模样,不自量力。怎么,这是要来充什么英雄好汉?”
对方好笑地看着在地上的千山,欣赏着他此刻的狼狈。
“大人,大人,他就是,就是那年出逃的人!大人,是我先发现的。”刚被灵鞭抽下去,趴在了地上的男人,这时候好不容易爬起来,抱住了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的大腿,那张脏兮兮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欣喜和期待,“大人,明日我,我是不是就可以休息,休息一天?”
但是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鞭子抽上了天,最后重重落在了地上,口吐鲜血。
“什么贱种也敢靠近我?”执鞭的人轻蔑地看着在地上抽搐吐血的带着手铐脚链的男人,厌恶不已。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在这小小的骚动后,另一个跟青面獠牙男一起走来的带着面纱的女子,看着地上的囚犯问:“几年前逃走的?”
被摔在地上,此刻骨头碎了一半,有些起不来的年轻男人点头,一边咳嗽一边忙不迭地送上自己知道的情报, "回大人的话,正是如此,这个人就是当年逃走的,我记得,记得他的脸。他刚才说,要带着我们走,大人,就是他!”
面具男和面纱女在此刻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一抹意外和兴奋。
“聊——”
忽然,也是在这时候,一阵破空声传来,像是无数罡风。
面具男和面纱女反应很快,在听见传来的异响后,他们几乎想也没想,直接下意识地用手中的长鞭卷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囚犯,挡在了自己跟前。
宛如被狂风卷起的乱石像是流星一样,漫天坠落,带着杀气。
霎那间,被长鞭卷来的人胸骨裸露,鲜血喷射。“啊———”惨叫四起。
下一秒,一道银光从黑暗中闪现而出。吞海虽通体漆黑,但奚十里带起来的灵气却格外璀璨耀眼,夜色里寒光翻滚,如银蛇游走,片刻之间,就已掠至面具男跟前。
最开始面具男还没将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小姑娘放在眼里,但当奚十里的剑行至眼前时,他才骤然感到一股森寒的剑意。
面具男心中陡然一惊,虽说只是浅浅的剑意,甚至还时有时无,但在剑气逼近的那一瞬间,他是实实在在地捕捉到了。
前些日子他便听闻,月碎鸟鸟主楼千暮带着
自己的小徒弟来了青云宗。
那小徒弟年纪尚小,却能越阶杀人,早就被青云宗上上下下熟知,被传得神乎其神。
如今眼前突然出现的小姑娘,不会就是楼干暮的徒弟吧?
面具男手中的长鞭灵活极了,他修为早就迈过了择行境,甚至现在已经修到了第五重,只需要一点机缘,就能进入破妄。
面对奚十里的剑法,他应对起来游刃有余。
“小姑娘,你家里大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闲事不要管吗?”面具男一边说着,一边控制着长鞭不让奚十里靠近自己。他对奚十里的身份有顾忌,楼干暮那个护短的人,若面前的小姑娘真是楼干暮的徒弟,那他今日要是伤了这姑娘,日后楼千暮怕不是要对自己不死不休。
终究是隐患,他可不想给自己立那么强悍的敌人为对手。
现如今,若是能让这小姑娘知难而退,自然是最好不过。今夜的事,权当是个意外。反正他们也是要离开此地,即便是这小姑娘回去后,嘴巴不那么听话,到处胡说,也不会有人找到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将这小姑娘的话当真。
奚十里感觉到周围传来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很熟悉。她觉得自己跟千山是有点玄学在身上的,不然为什么每次他们身陷险境的时候,遇见的都是修为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人物?
她了解自己跟对手的差距,但手中的吞海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一招大开大合的横扫千军,卷起来地上万千碎石。
“家里的长辈只教过我,手中的剑,不是用来屠戮,是为了弱者而执剑。”奚十里话音刚落,一跺脚,冲天而上,对着刚才一直没有动静的千山大喊道:“还等什么?”
这一次,千山的动作赶在了奚十里话落之前,他抽出赤血剑,“叮”的一声,通红的赤血剑像是跟吞海撞击在了一起,火星四溅,但下一刻,在千山和奚十里两人周围的地面上,爆发出剧烈的声响。
“轰——“
宛如爆破之音。
面具男和面纱女均是第一次见到此情此景,被唬了一跳,瞬间跃退好几大步。
低头,两人看见地面已经化为了童粉的碎石,抬头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谨慎,还有....杀意。
“既然两位小朋友执意要来多管闲事,那,我也只好陪着你们玩玩了。”
面具男开口道,他抬手抹了一把侧脸上刚被奚十里和千山两人合力的剑气划破的伤口,舔了舔手指尖的鲜血,“玩,就得玩大的,丢了命,那就只能怪你们自己今晚要撞上来。”
话落,他的长鞭就迎上那道诡异变换的剑气。
长鞭带起的风更急,穿破了两人的剑气,裹着一道凄厉的呼啸声,转瞬,便到了奚十里和千山跟前。
“为了弱者执剑?”面具男狂笑不已,“你看,他们需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