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遥脸颊上的和颜悦色总算褪去, 桌上的油灯一晃一晃,照着她的脸颊, 映出她比屋外潺潺的山水还要越发清冷无情的血色。
她深深地看了李怀叙一眼, 重重地将手中的桃花酒酿搁在桌子上,没有说话,起身疾步离去。
李怀叙知道她这是真的气着了, 赶忙拔腿追上。
“娘子, 娘子,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胡来,我不该自己找了一群人来陪我胡闹……”
“娘子, 娘子你看看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娘子, 我求求你了, 你同我说句话吧, 我们还没用晚饭呢,先回去把饭用了好不好?”
他一路嘴皮子滚的比车轱辘还要快, 跟着公孙遥穿过山水亭子, 穿过曲折回廊,在她回到卧房, 打算就此关上房门将他隔绝在外的刹那,才敢稍微伸脚挡住了门边的缝隙。
“娘子!”
他还待再说,可是低头看见公孙遥清澈白皙的脸颊,忽又怔住。
“娘子……”
他垂眸, 目光凝在那两道不知何时挂上的清泪上, 突然心慌得厉害。
“你滚出去!”
公孙遥总算肯开口再跟他说话, 却是在赶他走。
李怀叙见状,哪里还肯再出去,拼命地将门缝挤开,一把将人狠狠抱住。
“娘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打我也好,你骂我也好,你别哭,都是我的错,你别哭……”
“混账!你个混账东西!”
公孙遥怎么可能忍住不哭,她这些日子,因为遇刺之事,时常感到担惊受怕,为了他的伤口,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她以为他们是被人盯上了,她以为她和李怀叙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不会放过他们夫妇,她甚至以为,李怀叙真面目,恐怕早叫他们知道,他们就是要对他二人赶尽杀绝……结果到头来,事情居然是他自己做的。
他自己安排了人手来行刺,自己安排了人手假死,甚至还自己安排了自己的伤口,只为迷惑她的眼。
他真的是缺德到家了!
她用力地捶打着李怀叙的肩膀,只觉自己这几日的关心都喂了狗。
她去推他,用尽了力气想要将他赶出去。
可是李怀叙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尽管一只胳膊还伤着,全靠另一只胳膊,也能牢牢地将她锢在怀里。
“娘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听,你给我滚出去!”
她这回是真的铆足了劲,推开李怀叙肩膀的刹那,只听见一声清晰的闷哼。
她顿了下,霎时又去看他受伤的那边胳膊。
幸好没出血。
不,她不要管他了,就算出了血,她也不要再管他了,全都是他咎由自取的,全都是他自己胡作非为的,让他继续做他想做的事情吧,让他继续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吧。
她不顾脸颊上还挂着的泪珠,趁机又将李怀叙往外推去。
卧房的大门哐当一声合上,她终于彻底将人隔绝在外,能够一个人清净清净。
可是还没等她冷静两息,她便又听见了李怀叙清晰无比的声音。
她陡然回头,只见到门边上还有扇半开的窗户。
“娘子。”李怀叙委委屈屈地将脑袋搁在窗台上。
“我知道你如今不痛快,很生我的气,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刚回家,我们晚饭都还没用呢,我就坐在门外,等你何时想好了,决定原谅我了,你就开门出来,我们一起去用晚饭好不好?”
谁要跟你用晚饭?谁说我今晚就一定会原谅你?我便是待在这屋中三天三夜,也不要选择同你去用晚饭!
公孙遥边甩着泪珠边怒气冲冲地跑过去,将窗户也用力地合上。
这下,终于再也听不见李怀叙的声音了。
她独自一人寂寞地站在窗边,忽而便崩溃地蹲到了地上。
她仿佛浑身精力都被抽干,只剩一副干净的躯壳,除了哭泣,旁的什么都干不了。
李怀叙,混账东西,她抽抽噎噎地想,亏她那么担心他,亏她为他操碎了心,他就算要假装受伤,就不能提前与她知会一声吗?就不能叫她也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吗?他真的坏透了,他真的缺大德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还要为他哭泣,可是眼眶里的泪水就是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就同屋外永不间断的潺潺流水一样。
她狼狈地靠坐在窗边,自我安慰,她才不是为了李怀叙哭,她只是可惜自己这些日子来的真心,可惜自己的付出。
她默默淌了半晌的泪,缩在窗前看着月色一点一点西斜。
不知到了今夕何夕,她才慢慢地拭去眼角快要干涸的泪水,复又同李怀叙一般,趴上了窗台。
她想看看,他如今在干什么。
奈何窗户纸虽薄,虽然能透月光,却透不出外头真实的景象。
她思来想去,只能又小心谨慎地偷偷拉开窗户的缝隙,窥一眼外头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