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没有回他,不过须臾的功夫,一身紫袍长衫和那双沾着不少泥点的靴子便已经快要彻底消失在他们眼前。
公孙遥回过神来,忙吩咐人去喊郎中,扶着李怀叙坐下之后,才问:“舅父怎么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她戳戳他另一只还完好的胳膊:“还说什么见了面,他定会疼你的,我瞧,他压根就没功夫管你。”
“那不是因为他太忙了嘛。”李怀叙熟练地攥住她的手。
“可我瞧,他似乎也不是很想我们到扬州来。”公孙遥实话实说。
李怀叙却又有理由:“那不是因为我被父皇任命为江州司马,照舅父所想,我既离了京城,便该即刻前往江州赴任才是,哪能这般潇洒自如地四处飘荡。”
也有道理。
程恪那样的人,一看便就是恨不能将一天十二个时辰全扑在公务上的,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外甥是个碌碌无为之徒。
公孙遥打趣他:“你也就是仗着父皇疼你。”
李怀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我好歹是他膝下生的最好看的一个儿子,他不疼我,疼谁?”
男人对自己的样貌太过有自知之明,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公孙遥笑看着李怀叙,听他又已经开始感慨,自己为何就没能同潘安生在一个时候。那样,他想,他李风华的赫赫大名,当还能传的更加响亮一点。
她憋笑憋得实在辛苦,只能嗔着他道:“你少自以为是了。”
“那不然,娘子难道觉得为夫不配?”
“配不配的另说!”她估摸着郎中快要到了,抿着眼底深深的笑意将他的袖子翻上去,露出已经被血浸染成红色的纱布。
她脸上的笑意终于止住,忽而又有些心疼:“你为何要同舅父说,那群人是强盗或劫匪?他们摆明了是早就埋伏好的,必定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舅父刚到扬州,每日已经够辛苦了。娘子瞧他上咱们家来,鞋上都还满是泥浆,说不定是刚从洛村回来,便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本王实在不想舅父再为我与皇兄们之间的事情操心,等他派人去陈塘渡调查完回来,发现已经没有强盗和劫匪了,事情也就结束了。”
而他与自家那几位皇兄的纷争,一时半会儿都是不可能停下的。
公孙遥听他说的情真意切,便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待郎中又来为他处理干净伤口,她帮着他又换上新一套干净的衣裳。
“那既然你与舅父情谊如此深厚,这几日你便好好听舅父的话,在家休养吧。”她道。
李怀叙敏锐地察觉到这话不对。
“那娘子呢?”
“我自是自己先带着蝉月和惠娘她们去街上转转,你不在,我们姑娘家正好结伴出行,也更方便。”
“哼,合着本王如今倒成累赘了?”
“那你非要这般说,也不是不行。”
“公、孙、迢、迢!”
他凛着浓眉竖着大眼,一字一顿地唤着她的姓和她的名。
头一回听到这般新奇的组合叫法,公孙遥顿了顿,一双杏眼不禁又笑眯了起来。
她凑过去,捏了捏他看起来稍稍有些生气的脸颊。
“我只是同她们去扬州的街上逛逛,我保证,若是遇到有意思的,一定给你买回来。”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那你要不要嘛?”
“哼,要。”
真的是同三岁孩童一样好哄。
公孙遥打量着他浓重的眉眼,忽而又俯身,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有人在傍晚的明暗交界处偷笑,到底是谁,不知道。
—
第二日,公孙遥真就抛下了李怀叙,独自带着惠娘和蝉月去往了人来人往的扬州街上。
虽只是地方州府,但扬州的繁华,可谓是半点不输洛阳与长安。
因为这里地处运河与大江的交汇之处,往来货物漕运尤为兴盛;又靠近海州等地,盐务也极为发达;丝绸、造船、甚至是铸造货币,在扬州都极为便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样一个遍地皆可捡钱的地方,自然会吸引无数商贾名流,聚集而来。
也难怪赵循在扬州任刺史不过几载,便能贪得十几万两白银,公孙遥想。
扬州的繁华与兴盛,当真超乎她的想象。她走在街上,只觉这里许多东西,是连京城都没有的。
她又同初次进西市一般,在扬州的街上,见什么都新奇,见什么都好玩,好不容易在日落西山前,才终于记起要给待在家中的李怀叙带点有趣的东西,她站在人家卖玉雕的铺子前精挑细选,最后选了对岫玉做的站在二十四桥上望着明月的白兔。
她心满意足地买完东西,与惠娘和蝉月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往回走。
这一日下来,她的心情通体舒畅。
出门远行之意义,大抵便就在于此,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