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恪眯眼看着他,眼神里并不是在打量,而是仿佛直直穿过了池灿,一眼就能看透他过去十五年未经过风雨、也不懂苦难的人生。
池灿曾经什么都有,最不缺爱,一朝之间也都猝然没有了。
这是天大的打击,令他想蜷缩手脚,变小回去,回到最初的母体受到庇护,却不得不面对现实,在这个不知好坏的哥哥面前下意识变得软弱,好像就会不受伤害。
李景恪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手掌温暖又有些粗砺:“不舒服?”
比池灿开口更先回答李景恪的,是池灿肚子里咕咕咕的叫声。
“饿了?”李景恪笑了笑。
借着街边暗黄的光,池灿第一次近距离抬眼看李景恪,看到李景恪的下巴,平直的嘴角、笔挺的鼻梁和漆黑深邃的眼睛,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达眼底。
他不记得李景恪比他大多少岁了,但李景恪在他的世界里是大人的象征,是眼下他唯一可以依附的哥哥。
池灿扫过一眼很快又移开,低声回答:“我在中午之后就没吃过饭了。”
李景恪把胳膊搭在摩托扶手上,问他:“以前想吃饭只要张张嘴巴就行了,是不是?”
池灿窘迫地闭上了嘴。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十几岁的人,多的是在外面捡垃圾卖废品打工挣钱的了,”李景恪伸手扯过他手里绞在一起的书包带子,笑说,“我给你饭吃,你给我什么?”
池灿脸色透白,像一张白纸照在了光下,他嘴唇慢慢动了动:“我……我都听你的,可以不吃饭。”
肚子却又不受控地咕咕叫了两声。
李景恪仰了仰下巴,对他说:“去把门关了,然后过来。”
池灿还是坐上了李景恪的摩托车。
经过那条栽满柳树的街道后,夜晚接待游人的民宿客栈街外灯火辉煌,他们到了家夜宵摊前停下,池灿看见红色招牌上写着“建水烧烤”四个大字。
“来份火腿炒饭,再随便炸几串。”
李景恪朝摊前随手指了指,招呼了一声,然后转着手里的钥匙穿低头钻进棚里。
池灿跟在他后面,四处小心翼翼看看,最后挑了李景恪身边的塑料板凳上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方才跟李景恪打过招呼的店伙计罗杰过来给他们送蘸水。
“恪哥今天不上夜班啊,”他只拿了一只碟过来,拍了一下李景恪的肩膀,又盯着一旁的池灿瞧起来:“这谁家的啊?怎么都没见过。”
“去了池家一趟。”李景恪说。
“那岂不是又干了一架,所以这就是池振茂的儿子?”罗杰看起来五大三粗,但笑眯眯的,转身让人再拿个蘸水碟来,反而逗了逗池灿,“怎么跟个姑娘一样,就是脏兮兮的,金花要不要扎辫子哟?”
池灿警惕地瞅他一眼,没理他。
“多大了?”罗杰疑惑问道,“怎么……”
“没吃过苦的小少爷,难以接受现实而已。”李景恪笑道。
“叫罗杰哥哥。”李景恪说。
池灿绷着嘴角,沉默僵持了半晌,他仍然被李景恪淡淡凝视着,终于败下阵来,有些勉强地干巴巴开了口:“……罗杰哥。”
“哎哟,没事没事!”罗杰笑着对李景恪说,“恪哥你这是未婚开始养起小孩了,一看就是最不服管教的年纪,养得起么。”
他们点的炒饭先上来了,李景恪让人把炒饭放到了池灿那边,慢悠悠说:“养不起就让他去街上要饭吃,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池灿从始至终都浑身紧绷,他耳朵里听着李景恪的话,眼睛看着那盘油光闪闪的炒饭,一边暗暗吞咽口水,一边把嘴唇咬紧,像是自尊心受到了创伤。
“吃不吃?”李景恪看着他说。
可是不吃真的就要到街上去要饭了,跟李景恪要饭总比去街上好。池灿蹙着眉,很慢地伸手拿起了勺子,把一勺炒饭送进了嘴里。
罗杰看得笑嘻嘻,努嘴又问:“那池家真答应了条件?”
李景恪拿过桌上的水壶,把杯子反转过来,边倒水边说:“他们叫来了村支书,都签字画押了。”
“所以这是来真的?”罗杰也不开玩笑了,瞪眼看看埋头在吃炒饭的池灿,惊讶地说。
李景恪耸耸肩,只说:“钱不能再拖了。”
李景恪转头看向池灿。
池灿假装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心里泛酸堵得慌,肚子却是空空如也。他是真的饿着了,一开始还在较劲、要吃不吃的,没一会儿便狼吞虎咽起来,两腮塞得满满当当,中途还差点噎着。
他和风城长大的孩子差很多,唇红齿白细皮嫩肉,从前在家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应该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池灿就算没离开风城之前,在池家曾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现在的池灿应该也是娇气的,有着些应激反应,一边吃饭一边好像也要哭了,却比李景恪想象中要倔强,眼泪半天也没从弧度漂亮的眼睫边掉下来,吸吸鼻子又继续在吃饭。
好像是为了让李景恪少一个把他扔掉的理由。
李景恪喝了口水,把倒满的另一杯放到池灿面前,沉声说:“慢点吃。”
池灿被这突然一声吓得一顿,鼓着脸缓缓抬起头。
罗杰聊了两句便去了别桌忙活了,李景恪看着他的模样,突然笑了一下,问道:“刚刚罗杰说你像小姑娘,不高兴了?”
“事实是,我是男孩子。”池灿敢怒不敢言似的嘟囔。
“那我让你叫他,你为什么省略掉一个字?”李景恪又问,语调里有了些愉悦的成分。
池灿是弄不懂李景恪的,他和眼前这个李景恪见面才几个小时,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听什么,会不会喜欢。